《博尔赫斯谈艺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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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赫斯谈艺录-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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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动的亮光,还有忧伤 杯中的玫瑰,垂死的 也在其中低着头。 为了不至于一切都那么模糊,现在我们有了一束玫瑰,非常真切 的玫瑰。 如果让痛苦加倍,也将重复 我心灵花园里的万物 也许等待着某一天居住。 在它蓝色宁静的梦幻中
一位贵宾,映照着他们 额头相碰,双手相牵。
这便是十四行诗的主题,它不是镜子,而是爱情,一段腼腆的爱 情。镜子没有准备看到额头碰着额头,手挽着手的情形反映在镜子 里,是诗人希望看到这种情景。但是一种害羞使他用间接的方式来说 出。这一切早就令人钦佩地被铺垫好了,因为一开头就讲到“热情而 忠实”,从一开始,这镜子就不是玻璃的或者金属的镜子。这镜子是 一个人,是热情而忠实的;然后,它让我们习惯于看一个表面的世 界,这个表面的世界直到最后才与诗人挂起钩来。是诗人希望看到贵 宾、爱情。 这与克韦多的十四行诗有一个本质的不同,因为我们在那两句诗 中能立刻感受到那强烈的诗意:
佛兰德的原野是他的坟茔, 血红的月亮是他的墓志铭。
我讲到了语言问题,讲到一种语言跟另一种语言相比是不公平 的。我想有一条理由很充分,如果我们考虑一首诗,一节西班牙诗, 如果我们想:
谁会有这样的冒险 在大海中 像阿纳尔多斯公爵 一个圣胡安的早晨, 不管这冒险是一艘船,也不管什么阿纳尔多斯公爵,我们就感觉到这 些动词只有用西班牙语说出才行。法语的声音我不喜欢,我觉得它缺
少其他拉丁语言的那种明亮感,但是,怎么可能认为一种语言不好, 而这种语言写出了像雨果那样令人钦佩的诗句呢? “宇宙之怪” 扭动着它镶嵌着鳞片般星星的身躯。 ① 怎么能批评一种语言?没有它就写不出这些诗句。 至于英语,我觉得它的缺点是丧失了古英语中的那些开元音。但 是它还是使莎士比亚写出这样的诗句: 将这厌世的肉体 从噩兆的束缚下解脱出来。
曾被蹩脚地译成“将倒霉星星的枷锁,从我们厌恶世界的肉体身上挣
脱 ”。用西班牙语不是什么问题,用英语,则全是问题。如果必须
选择一种语言的话(当然没有理由不把所有的语言都选上),对我来 说,这种语言就是德语,它可以组成复合词(像英语,甚至超过英 语),有开元音,而且音乐感令人赞叹。至于意大利语,光《神曲》 就够了。 不同的语言迸射出如此众多的美感,这是不足为奇的。我的老 师、伟大的犹太西班牙诗人拉斐尔 坎西诺斯 阿森斯,留下一篇给 上 帝 的 祷 告 词 中 说: 哦 , 帝 , 别 这 么 多 优 美 。 勃 朗 宁 说: 当 “ 上 可 ” “ 我们刚感到很有把握的时候,又发生了些什么,太阳落山了,欧里庇 得斯的合唱到了末尾, 我们又一次迷了路。 ” 美在等候着我们。如果我们有感受力,我们就能在各种语言的诗 中感受到它。
①原 文为法 文。 原文为英文。
我本来应该多学一点东方文学,我只是通过译本稍稍探了一下。 但是我 感受到了力量 ,美的冲击力 。比如说 ,哈菲兹①的波 斯文佳 句:“我翱翔,我的灰烬将是现在的我。”所谓转世的理论全在这一句 中:“我的灰烬将是现在的我,”我将再次出生,到下个世纪,我将再 次成为诗人哈菲斯。所有这些仅在寥寥数语之中,我读的是英文的, 但是同波斯文肯定不会有很大距离。 我的灰烬将是现在的我,真是太简单了,不可能被改动的。 我觉得历史地学习文学是一个错误,尽管对我们来说,不排斥我 本人,也许不可能用别的方式。有一个人,我觉得他是优秀的诗人和 蹩脚的评论家。他的名字叫马塞利诺
梅嫩德斯 佩拉约,他有一本
书叫《西班牙最佳诗篇一百首》。其中我们看到:“让我热身地走,让 人家去笑吧。”如果这个也是西班牙最佳诗篇,我们要问,不是最佳 的又将是怎么样呢?但是在同一本书中,我们能找到我引用过的克韦 多的诗句和塞维利亚无名氏的“书信体诗文”,以及其他许多令人赞 叹的诗篇 。不幸的是 ,没有一篇是马塞利诺 他把自己排斥在他的文选之外了。 美无所不在,也许是在我们生活的每一时刻。我的朋友罗伊 塞洛缪,曾在波斯住过几年,他直接从法尔希语 翻译了欧玛尔 文学或哲学。这就是为什么德森和马克斯 与休谟一起探讨问题。 我想引用腓尼基水手的三句祷告词来结束我的报告。当船快要沉 没的 时候 有一句说: 我们是在公元 世纪,他们用三句中的一句祈祷。其中
巴 海
梅嫩德斯 佩拉约的,
亚姆,他给我讲了我早就怀疑的东西:在东方,一般都不历史地研究
米勒都感到惊讶,他们不
能确定作者的时间。学习哲学史就像是亚里士多德与柏格森、柏拉图
①哈菲兹(
,波斯抒情诗人,从
世纪起,他的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
②法尔希语,伊朗方言。
迦太基母亲,我把桨还了 这 里迦 太 基母 亲 是 指蒂 罗 城 , 是狄 多 出 发 的 地 方 。接 着 是 “我把桨还了”。这里有些特别。腓尼基人只是把生命看作划桨。当他 走完自己生命历程时,就把桨还出来,让别人继续划下去。 另一份祷告词更加动人心弦: 我睡了,待会儿我再划桨。
人们不能想像别的命运,流露出时间循环的想法。 最后这一个想法非常动人,跟别的都不一样,因为它没有表示接 受命运的安排。反映的是一个人将要死时,将要被可怕的神灵处决时 的绝望,是这样说的: 诸神啊,你们不要把我当作神 应该当作一个人 大海已经把他撕碎。
在这三份祷告词中,我们立刻感觉到,或者说,我立刻感受到了 诗意。这里有美学事实,他不在图书馆,不在参考书,不在手稿家族 的研究里,也不在闭合的书本里。 腓尼基水手的这三份祷告词是我在吉卜林的故事书《人的方式》 中读到的,是一个关于圣保罗的故事。这是真的吗?或者说是吉卜林 写的吗?就像会很糟糕地问的那样。在自己心里问了几个问题后,我 感到很羞愧,因为这种选择有什么要紧?我们来看看这样两种可能
①蒂罗 ,古时腓尼基港口。 ②狄多 ,迦太基开国女王。
性,梦魇的两个牛角。 第一种情况,那是腓尼基水手的祷告词,他们是海洋之人,他们 理解的生活只是在海上。从腓尼基语,比如,转成希腊语,从希腊语 转成拉丁语,从拉丁语转成英语。吉卜林把它们重写了。 第二种情况,一位伟大的诗人,吉卜林想像那些腓尼基的水手; 从某种程度上说,他离他们也很近。从某种程度上说,他就是他们。 他理解的生活就是海上,他的口头就有这些祷告词。一切都发生在过 去:无名无姓的腓尼基水手已经死了,吉卜林也死了。究竟是这些鬼 中哪一位写了或者想了这些诗句,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一位印度诗人作了一个有趣的比喻,我不知道能不能全部领会: “喜马拉雅山,就是那些高大的喜马拉雅山(据吉卜林说,该山的山 峰是另一些山的膝盖) 。 这喜马拉雅山是湿婆①的笑声。高山成了一 ” 个神,一个可怕的神的笑声。这种比喻,不管怎么说都是令人惊 讶的。 我心里想,美感是一种肉体的感受,一种我们全身感受到的东 西。它不是某种判断的结果,我们不是按照某种规矩达到的;要么我 们感受到美,要么感受不到。 我想用一位诗人的佳句来结尾。这位诗人在 怪的带有诗意的名字叫安杰勒斯 世纪取了一个奇
西莱修斯。我用这句诗来做我今天
晚上所讲的总结,只是我已经通过讲道理或者说通过假装的讲道理阐 述的。我先用西班牙语,再用德语讲给你们听:
玫瑰是没有理由的开放。 陈 泉译
①湿婆,婆罗门教和印度教三夫主神之一,毁灭之神。
犹太教神秘哲学
丰富多彩,有时又相互矛盾的理论都冠以神秘哲学的名字,它们 来自一个跟我们西方人的思想完全无关的观念。有人会说,我们也有 类似的观念,即关于经典的观念。我认为,借助于奥斯瓦尔德 施宾 格勒和他的《西方的没落》,我很容易证明这两种观念是不同的。 我们有“古典”一词。词源学上它是什么意思?词源学上它来自 “快速帆船” 船队” 意思。 部古典作品就是一本有条 “ 、 的 一 有理的书,就像船上的一切都必须井井有条一样;就像英语中的 。除了这一层不起眼的意思外,一部古典作品乃是同类书中 十分突出的书。 所以, 我们称《堂吉诃德》、 《神曲》和《浮士德》是 古典作品。 尽管人们对这些书的崇拜达到了极点,甚至有些过分,但是观念 上是不同的。希腊人把《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奉为经典。据普鲁 塔克说,亚历山大总是把《伊利亚特》和宝剑藏在枕头下面,这两样 正是他武士命运的象征。但是,没有一位希腊人认为《伊利亚特》的 每一个词都是完美无缺的。在亚历山大城,图书馆的专家们聚集在一 起,研究《伊利亚特》,在研究的过程中,他们创造了如此重要的标 点符号 (很遗憾, 现在, 有时被遗忘 了) 。 《伊利亚特》是一本著名的 书,被认为是诗作的顶点,但是并不认为它每一个词,每一个六韵句
①标题原文为“喀巴拉” 文需要 译喀巴拉,或简称为神秘哲学。
即希伯来人对《圣经》的神秘解释。此处有时为行
都必定令人赞叹。那是另一个概念。 贺拉斯说:“有时,这位荷马真像是睡着了。”可谁也不会说,这 位圣灵有时像睡着了。 尽管有缪斯灵感的问题(缪斯的概念相当模糊),英国有一位译 者认为,当荷马说“一个愤怒的人,这就是我的主题”时,并没有看
到这本书的每一个词都是令人赞叹的
而是把它看做可以修改的,
并对它 进行历史的研 究 。过去和现 在都对这些 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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