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有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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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有张床-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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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点,那个烧饼店,冷冷清清的,没有一个人。风箱不见了,只剩下了一堆灰白灰白的木碳儿,四散在地上。那块招牌,孤零零的挂在檐下,字迹已经快看不清了。
我想,大过年的,妈妈歇了生意,一定在屋里围火炉。
我下了车,心不在焉地走过去,近了,却发现门上挂了一把铜锁,不由令我一下子呆住了。
妈妈去了哪儿呢?我四下看看,才见不远处有一个老女人,她正在门外搓着麻线。我急急忙忙走过去,冲她一鞠躬,轻声道:“大婶,你知道烧饼店的人去哪儿了吗?”
她没有抬头,淡淡地说:“走了。”
我的心一下子收紧了,切声道:“去哪儿了?”
这个女人仍然没有抬头,漠然道:“黄河上边。”
我急了,摇着她的肩膀道;“什么时候回来?”(  。。)
这个女人瞪了我一眼,见我衣着华丽,想生气又忍住了,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去,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不回来了。”
我一下子明白了,那个老头儿的家就在那儿,他一定是把妈妈带回老家了。顷刻之间,我不由悲凉起来,一股寒气,从脚下直冲脑门,使我热血沸腾,浑身一颤。我的心,可以不为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所动,可我的妈妈为了我,已把自己变牛马卖了,我时时都在把她念着、梦着,至死都不能忘记。
我本以为,妈妈寻到了一个主儿,我再给她一些钱,生活是不成问题的。谁知道,我可怜的傻妈妈,怎么就忍心丢下她的女儿,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这个地方,再也没有我所留恋的了。回到堂子,我哪儿也不想去,合衣躺在床上,捧着为妈妈求来的平安符,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哭够了,我把那平安符遥向远方,慢慢烧了。我不指望神灵保佑妈妈,今生今世,我只希望妈妈好好活着,将来我们或许有见面的一天。
还有我那可怜的姐姐,这一辈子,我还有机会见到她吗?
到了晚上,我饭也没有吃,去了堂子,大小本家领着众姐妹去谢了神,说说笑笑去看压轴戏。
我已经没有心思去看台上那些生角倜傥,旦角妩媚,戏刚开了场,我便悄悄离开了厅子,回了屋去。
小屋里,一盏孤灯,一个孤影,千种感触,万般滋味,一起涌上心头:亲爸爸……大白马;表叔舅……黄包车;继爸爸……囚牢子;张婶……无花果;姐姐……大宅院;八月……乱坟;妈妈……黄河;我自己……红灯笼。一切的一切,都叫我潸然泪下,不可言表。
到了半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妈妈寻到了姐姐,她们挎着篮子,拄着棍子,嘴里唱着《神仙谣》的小曲儿,回来找我。
妈妈变老了,老得步履蹒跚;姐姐还是原来的样子,还是那么的爱笑。母女二人,携手相扶,风餐露宿,一路行来。
她们过了黄河,穿越青纱帐,却迷了路,怎么也走不出来。妈妈和姐姐,跌坐在地,满脸泪水,齐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我在哪儿,想应却发不出声来;想去挽妈妈和姐姐的手,却现不出身形。我好象是一个没有肉体的幽灵,飘荡在一个无边无际的空间,展转之中,我着急、心慌、恼怒……
一声大叫,我惊醒了过来,头上是汗,眼中是泪,坐在床头,久久不能定魂。窗外,无星无月,无笑无歌,一切都归于寂静。
我的妈妈,我的姐姐,我的亲人,你们到底在哪儿呢?

正文 手记29 二遇贵人

我的妈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走了。
这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我最亲的人,一个一个地离我远去,叫我的心一次比一次痛楚,弄得我神形憔悴、肝肠寸断;命运如此的乖戾,古人尚且怒发冲冠,仰天长啸;怎不叫我在无人处仰愁肠百结,伏首叹息?
半年后,我的那个呆子也悄无声息地走了。因为局势动荡,他随他那个有钱的老子,去了山西,投奔那儿的土皇帝去了。
走了就走了吧,到了如今,我看得更开,想得更透,年轻的表子就象皇帝的女儿一样,不愁没有人要的。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就有一个什么局的局长大人看上了我。
这个局长,虽然有钱,却是一个精码子。每次来寻欢作乐,除了利钱之外,赏钱还不如一个逛窑子的充头子,真的是聚财有术,花钱有方了。难怪背地里,堂子里的所有人都叫他大狗熊—喂不饱的狗、贪得无厌的熊。
局长大人来堂子,人人都知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狐狸给乌鸦唱赞歌,不是什么好兆头,但也没有一个人敢怠慢他。他虽然不是财神爷,却是一个土地菩萨,掌管着一方的山水。林子里,老虎虽然可恶,但靠着老虎的余威,狐狸也可以作威作福,大小本家,是深深知道这个理儿的。
入了堂子,不改家风,局长大人跷起二郎腿,坐等花儿开。小本家纵有一万个不愿意,也不敢表露在脸上,风风火火、马不停蹄地拿来了全堂子的号牌儿,一个个给局长大人介绍。
这一点上,堂子还算公平,不会厚此薄彼,夸一个表子损一个表子,全让嫖客自己做主。萝卜青菜,各人去爱,堂子只管送上来。因为所有的表子,只有嫖客公认,那才能是真正的出了名,才会被他们宣传而声名远扬。
这个局长大人,等小本家一一介绍之后,对号入座,把每一个表子都瞧了一遍,不愧是江湖老手,选了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小桃红。
小桃红在前,我紧随其后,一同来到局长大人面前,给他道了万福,然后静立一旁,让他挑选。我一切随缘,不摆小桃红的妖冶,不抛她那样的眉眼,更不做她那样的嗲声,让那身上的迷香差点呛死人……看着小桃红那一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我才懒得和她争,只是静静地立在一边,等待局长大人的慧眼识佳人;想不到,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局长大人竟然看上了我。
小桃红呆了一下,变了脸色,瞪我一眼,却也无可奈何,拜过局长大人,嘤嘤一笑,摇着扇儿,装模做样、若无其事地走了。我知道她在心里恨我,恨我跟她争风吃醋,抢占了她的地盘。一天不容二日,一山不容二虎,一个窑子,又怎么能容得下两个红灶头呢?
她恨得有理!
照例的,接下来,相帮子为局长大人送上了糕点和水果,领了钱,下去了。
局长大人拉了我坐下,吃过了一杯茶,相帮子便送上了我的曲儿单。局长大人闭上眼,笑着说:“一切都随缘去吧。”顺手摸了一单,名儿叫做《傻傻儿郎小冤家》,是一支打诨骂科的俚曲儿。
小冤家,正十八,生在秋水竹篱笆。葡萄架,牵牛花,五月正好绣荷花。东家有儿郎,名叫十八傻,躲在树上学乌鸦,呜哩哇,呜哩哇,总想把那冤家吓,还愿送上猪老瓜。谁知猎人来打鸟,一枪打下大喇叭,哎哟哎哟我的妈!
小冤家,要搬家,搬到夏塘十里坝。十里坝,九里礤,九里擦上好浣纱。西家有儿郎,名叫傻十八,顶张荷叶装青蛙,叽哩呱,叽哩呱,也想把那冤家吓,落汤凤凰变成鸭。谁知牧童来玩漂,甩手打个大疙瘩,哎哟哎哟我的妈!
这支曲儿,我一边唱,局长大人一边抚掌一边笑;厅子里的众嫖客,更是借机附弄着乐不可支。吃过大鱼吃小藕,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看来大小本家是深深知道其中三昧的。
不过这个局长大人,却不怎么沉迷于诗词曲儿,反倒是更喜欢划拳猜谜儿。
我一曲唱完,虽赢得台下一片喝彩声,但局长大人并不怎么兴奋,他是赌场游子,情场浪子,一切熟门熟路,无非是为了行堂子的例事罢了。
等着局长大人出了花头,相帮子便摆上了花酒—九个盘子十个碗,盘是冷盘,碗是热碗;酒呢?照例是女儿红。
吃酒,离不了划拳,我象小鸟一样依在局长大人身边,牵牵手、搂搂腰、亲亲嘴……我知道该怎么做,该娇的时候娇,该嗔的时候嗔,不是出错拳,便是说错词,十之八九都让着他赢,乐得他象一个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将军一样傲视众嫖客。
酒吃到中途,局长大人又将猜拳罚酒改成了猜谜罚酒,他出谜面,全让我猜谜底。我解了他多少谜,到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倒是有两个,到现在都还记得。
前脚长,
后脚短,
下坡如滚球,
上坡象射箭。
我呢,还是给他来了个以谜解谜:
尾巴短,
耳朵长,
红眼好象死了娘。
另一个谜呢,却出得有些意想不到,亏他大人想得出。不知道他是想当众卖乖以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还是想看看我有几笔文墨,能不能信手图只鸦来。
有个东西有点怪,
一面黑来一面白。
不怕下雨怕打雷,
提着象只沙锅盖。
在场的众嫖客,一见局长大人竟然打出这样的谜面来,不由得张丞相望李丞相,大眼瞪小眼,一脸的哭笑不得。
大家都知道局长大人说的是什么,好在以谜可解谜,可令我免去犯忌之灾。人人都知道,犯小忌,受竹片之苦;犯大忌,受皮鞭之苦。我又怎么能知虎而上山,知鳄而下潭,跌了自己的身价不说,还让小桃红看了笑话。
有一次,堂子里的一个姐姐因为被客人灌醉了酒而走错了房间,陪错了客人;这下不得了,犯了堂子里的大忌,一到晚上,便被执了家法,没有事做的姐妹,都被叫去陪了法场。
那个姐姐,被相帮子拉到法堂,祭了白眉神之后,剥光了全身衣服,用绳子盘胸之后,反穿过两手,只捆住两个大指头,然后吊在了大梁的铁环上,脚立地只有两三寸,只够脚尖儿落地。
小本家当着大家的面,宣了堂子里的规矩,便令相帮子用皮条子编成的辫子鞭打了五十鞭。可怜那个姐姐,打一鞭跟着旋一转,叫得地动山摇,鬼哭狼嚎,到了最后,除了奶子和下身之外,没有一处好地方,直到昏死了过去。
第二天呢,这个姐姐带着伤,照样强装笑脸去接客,连做梦里也不敢嚷出半句怨言来。
堂子里的家法,最少的二十鞭,最多的三百鞭。凡是打三百鞭的,都是生了反骨,想逃出堂子升天的;这三百鞭下来,那可别指望活了。死了的,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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