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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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明外史- 第2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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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前面,荒着大半边头发,后面打疙瘩似的,挽了一个髻。她虽上了年纪,却还
是面大如盆,腮上两块肉,向上一拥,把一双单皮眼,挤成了一条缝。耳朵边下,
又印着一搭黄疤。她身上穿一件深蓝布褂子,两只衫袖,卷得高高的,露出两只胳
膊,有碗来粗细,一只手拿手巾在头上擦汗,一只手拿着铁勺。却不住的向头上揩
汗。他们进去,正走她身后经过。她却回转脸来笑着欢迎道:“您来啦。”大家点
了头,就进去了。走进去,是一个大敞座,人都坐满了。伙计一见是三位主顾,不
愿让他走了,便道:“三位请上楼罢,楼上有雅座。”三人也是既来之,则安之,
便一同登楼。上得楼来,原来是个灰房顶,倒也开阔凉爽。屋顶靠后有两个小屋子,
一排列着,大概那就是雅座了。那里面都有人说话,已经也坐满了人,就不必进去。
只有这屋顶平台上,摆了四张桌子,倒有一张桌子是空的。三人坐下,何剑尘笑道:
“你看这儿怎样?不亚于真光开明的屋顶花园吧?”吴碧波也笑道:“你瞧见穆桂
英没有?小鸟依人,多么美丽呀!”杨杏园笑道:“不就是那位老太太吗?你们也
够冤我的了。女居停这一个哑谜,算我打破了。我再来尝尝这里的菜怎样?”何剑
尘道:“这里的炒面片有名,我们一个人来半斤。此外便是炖牛肉,炒疙瘩,炒牛
肉丝,酸辣汤。还有一个拌粉皮,不必要了,留作他们作敬菜。”伙计站在一边,
也笑起来。说道:“这位先生,真是老主顾,全知道了。”吴碧波道:“不,你们
这里还有一样,我喜欢的,就是酱牛肉。”伙计笑道:“是,切一盘尖子来下酒,
很不错。”何剑尘道:“我们就是这样吃,你去办罢。”杨杏园道:“旧式馆子里
敬菜的习气,实在不好。有一次在鲜鱼口吃烤鸭,伙计敬了一碗鸭杂样,我们另外
给五毛钱小账,他还不以为多。”何剑尘道:“此非论于穆桂英。穆桂英敬菜是真
敬,不算钱的。”杨杏园笑道:“照这样说,也许这是以广招徕之一道。人都是贪
小便宜的,只要有点小便宜,花了大钱去赶,也是愿意的。譬如中央公园的门票,
不过一二十子,只要一开放,准有人花五六十个字的车钱来白逛的,这不是一个例
子吗?”大家一面闲谈,一面候菜。不料一候不来,再候不来,一直候过去一个钟
头,伙计才端了一壶酒,一盘酱牛肉来。大家将酒喝完,将牛肉吃光,又继续的等
着,还不见动静。杨杏园笑道:“这样的等法,恐怕不上馆子还不见得饿,一上了
馆子,就一辈子也不会饱。”伙计听了,在一边笑道:“您四五点钟来就好了。这
个时候,可是正上座哩。”何剑尘轻轻的说道:“你瞧,楼上楼下,这些个主顾,
全凭女大王一双巧手去办,怎样不要等?”杨杏园道:“北京人吃馆于,真是有毅
力,只要看中那家馆子,等座儿也行,等菜也行,非达到目的不可。而且只要中意,
馆子还不论大小。这在南方,无论什么地方,都是不能有的。”三人又说了半个钟
头的话,这才等到酒菜齐上。虽然吃得还有』白味,究竟等得过久,也就乐不敌苦
了。
    杨杏园吃饱,便问道:“该谁会东,我可要走了。”吴碧波道:“你望有事,
你就请罢。”杨杏园不耐烦再坐,真个走了。吴碧波道:“杏园为人,现在变了,
事业心很重,不象从前那样逍遥自在了。”何剑尘道:“他哪是事业心重,他是因
情场屡次失败,有些灰心了。”吴碧波笑道:“失败乃成功之母,也许将来结果十
分圆满呢。”何剑尘道:“你这叫胡说了。别的事,失败了可以再来,情场失败了
再来,是没有意思的。譬如一面镜子,把它来打破了,你虽想尽了法子,将它粘在
一处,然而总留下一道裂痕了。”何剑尘又笑道:“我听说你有一位腻友,热度很
高,大概将来是一面又平又滑,又圆又亮的镜子了。”吴碧波道:“你有什么根据
造我这种谣言?”何剑尘道:“大概不至于假,我在电影院碰见过两回哩。”吴碧
波笑道:“你大概是认错了人吧?”说到这里,你就说些闲话,把话扯了开去。何
剑尘也是高兴,要话里套话,把他的话套出来。于是会了饭账,要吴碧波到家里去
坐坐。吴碧波不知是计,而且有请褒扬的事要接洽。果然到何剑尘家里去。




  
 


           第七十九回  妙语如环人情同弱柳  此心匪石境地逊浮鸥

    这个时候,何太太早添了一个男孩子,就叫小贝贝。这“贝贝”两个字是由英
语里“小孩”译音的,差不多快一岁了。奶妈正抱着小贝贝站在门口望街,他穿着
一件又短又小的海军衣,露着又胖又光的胳膊和小腿。头上的红胎头发,蓄着半寸
来长,在头上弯弯曲曲的卷着,见着他父亲来了,眼睛看着眯眯地笑,两只手在空
中乱招。何剑尘走上前在他额角上亲了一个吻,便抱着走进去。走到屋里,何太太
迎了出来,首先一句,就问吃了饭吗?顺手就将帽子接了过去。何剑尘道:“吃过
饭了。我们带着杏园拜访了穆桂英哩。”何太太道:“又是在那种小馆子里吃了来,
恐怕手巾把子,也没有一个干净的。”于是笑着对吴碧波道:“还要擦把脸吧?”
吴碧波点头道:“很好,很好!可是一来就要嫂嫂费事了。”何太太抽身转去,老
妈子舀了一盆洗脸水来,何太太也就送着香胰子来。吴碧波明知何太太要何剑尘洗
脸,自己不过沾一点光,只胡乱擦了一把。何剑尘对小贝贝额角上,亲了一个吻,
将他交给奶妈抱,自己却大洗大抹了一阵。脸盆端过去,何太太就拿一只绿瓷杯,
斟了一杯茶,放在何剑尘面前。何剑尘对她一望,何太太笑着望后一退,将脚顿了
几顿,于是对吴碧波道:“我这人真该打,有客在这里,都忘记了。”遂把杯子放
在吴碧波面前,他一看杯子里的茶,绿阴阴地,微微有点菊花清香。因笑着对何剑
尘道:“当你进大门前时候,小贝贝一伸手,我心里就是一动。一直到闻着这杯香
茶,我有四五个感想,风驰电掣而过。你和嫂子,固然是相敬如宾,异乎寻常。但
是就以普通的人而论,多少也有些室家之乐。”何太太正另外找了一个茶杯,斟了
一杯菊花茶,放在何剑尘面前,见吴碧波说话,眼光只注意自己的行动,便已了然。
因笑道:“剑尘每天回来,我都是这样伺候他的,我想他工作辛苦了,应该安慰安
慰他,所以……”何剑尘笑道:“得了,得了,人家正感到寂寞哩,你还故意给我
装面子,碧波你别信她这样客气,一年也难逢几次呢。”吴碧波笑道:“你怕我妒
嫉吗?欲除烦恼须无我,各有因缘莫羡人。”何剑尘道:“你这人说话,简直自相
矛盾。刚才你说有四五个感想,风驰电掣而过,这会子又说各有因缘莫羡人。”何
太太笑道:“吴先生,你怎样不结婚?”吴碧波道:“嫂嫂这句话,问得奇怪,我
一个人怎样结婚呢?”何太太撅嘴笑道:“现在年轻的人,尽管说社交公开,切实
论起来,一点也不公开。人家都说吴先生有个女朋友,吴先生自己就一回也没有提
到过。”何剑尘道:“你这话越发不通。社交公开起来,男女朋友,这就更是平常
平常。怎样有了女朋友就可以结婚?难道认识多少女朋友,就结多少次婚吗?”吴
碧波笑道:“这算何剑尘说了一句公道话。”何剑尘道:“尽说闲话,把正事都忘
了。我问你,托你到内务部办的事,怎么样了?”吴碧波道:“我那敝亲,见钱眼
开,已经答应请我们在公园里吃饭,把这事完全决定,而且还可以给杏园吃一顿。”
何太太道:“剑尘你出去的时候,不是给杨先生作媒的吗?怎么样了?”何剑尘一
皱眉道:“嗐!我不愿提这事了。这是一个负情的三角恋爱,说起来真有些酸溜溜
的。”吴碧波捧着茶杯,一口一口,慢慢的呷着。眼睛望了桌上摆的一盆盆景,尽
管微微笑着出神。何太太道:“吴先生笑什么?有什么办法吗?”吴碧波笑道:
“我想这新式结婚的事,有女方肯不肯发生问题的。没有男方肯不肯发生问题的。”
何剑尘道:“那也不见得。”吴碧波道:“怎样不见得?我只听说男子向女子求婚,
没有听见女子向男子求婚。而且男子求婚,只要女子一答应,事就成了,这岂不是
一个证据。不但此也,男子对着女子总不忍让她难堪的。只要女子有爱男子的意思,
男子总会软化的。所以现在与其和杏园提婚事,莫如向那位史女士提婚事,只要史
女士依允了,杏园就不好不答应。若是不答应的话,他和史女士交情也很好的,未
免太对不住朋友了,他忍心吗?况且史女士又是无父无母,原也是个清秀人物。第
一,杏园就不能说不好两个字来。他所以不愿者,无非为了李女士。可是这件事,
就是李女士希望他们成功的。也就无所谓对不住。”何太太听了这话,仔细一想,
觉得也有理。因道:“这位支女士,我也很熟的。明天我到她学校里去看她一次,
探探她的口风怎样样?若是她愿意,再和杨先生说,也许可以成功。”吴碧波道:
“我这话不错不是?犹之乎画画,总要先把全局的轮廓画好了,然后信笔一挥,便
可成就。”何剑尘笑道:“碧波现在很喜欢研究美术,动不动就谈画,我倒有一把
扇子,想找人画,你路上有会画画的人没有?”说这话时,趁碧波不留意,给他夫
人丢了一个眼色。何太太会意,却接着说道:“扇子上画西洋画是不大好看的,要
画中国画才好,吴先生路上,有这种人吗?”吴碧波见他夫妇二人正正经经说着,
不带着笑容,倒信以为真。当时他答应遵:“你们要画什么画?彩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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