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外史》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春明外史- 第8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小翠芬的包月车夫王二,拖着一辆空车,慢慢的走过来,他们就停住了话没说。老
李道:“你怎么不拉车进来,就停在门外头?”王二道:“还要走啦,拉进去作什
么?”李老道:“拉到哪里去?”王二道:“听说常老板,今天晚上给咱们老板邀
头,就要上那里去,恐怕要闹一晚上呢。”老李道:“刚才不是常老板送咱们老板
回来的吗?为什么不一直去?”王二道:“常老板送咱们老板回来,就要去接胡春
航总长,所以咱们老板,不能一直就去。听说咱们老板,还得回来换衣服呢。”刘
厨子一边听了,记在心里,心想他们唱旦角儿的,都能和总长来往,我不如在这里
面想想法子,也许能够碰得着一点儿机会。主意想定,便只管和老李小王两人,谈
了下去。
    过了一刻儿,小翠芬又出来了,果然换了一件葱绿色的长袍子,腰上还系了一
根白色的绫子腰带。一脚登上车坐着,先踏了几下车铃,(车磨)(车磨)的直响,王
二扶起车把,飞也似的跑,不一刻工夫,就到了椿树上九条胡同常小霞家里。这里
是小翠芬极熟的地方,他下了车,一直就往里走。走到会客室里去,只见一个老头
儿在那里打电话,正是胡春航,他笑道:“你来吧?今天虽是绮余的主人,其实是
替翠芬凑个小局面,不好意思不帮这个忙,公事不要紧,留着明天办得了。”胡春
航把电话挂上,一回头看见小翠芬,笑道:“你刚来吗?今天的《双铃计》,你演
得真好,现在见你,我还有些怕你。”小翠芬道:“干吗怕我?”胡春航道:“你
在台上,活像一个又漂亮又狡猾的泼妇,真教人疼又不是,恨又不是。当你在茶铺
子要钱的那一场,我要是掌柜的,我也要被你驳倒呢。”说到这里,常小霞走进来
了。他穿着雨过天青色物华葛袍子,外套电光绒马褂,四周滚着金边。他的衫袖口
上,露出一路花边,大概是汗衫袖子上镶的。他下面穿着鱼白色丝光袜,尖头花缎
鞋,轻轻的走了过来,在小翠芬肩膀上一拍,笑道:“你这孩子,怎么也不做声,
就跑进来了。”小翠芬回头一看,拍着胸道:“可吓着我了。二爷,可得管管他,
越大越胡闹了。”胡春航笑道:“你的胆也太小了,这样拍一下子,就吓倒了吗?”
说着,伸手在烟卷筒子里,抽出了一支烟卷,在茶几上顿两下,常小霞连忙找了一
盒火柴,擦着了一根,俯在胡春航身边,给他点烟。胡春航瞅着常小霞的脸,笑道:
“你瞧,回来这半天,脸上的粉还没有洗掉。”常小霞瞟了胡春航一眼,说道:
“你别瞎说了,我脸上就是这个样子。我还要问你的事呢,前天我荐给你的两个人,
你发表了没有?”胡春航道:“这几天,部里正在裁员,怎样好添人?过几天再说
罢。”常小霞道:“那不行,你非发表不可,今天你就得发表。”胡春航道:“你
今天晚上,不是在这里打牌吗?我怎样发表?”小翠芬插嘴道:“那也不要紧呀,
打个电话到部里去,叫他们发出公事去,那还不行吗?”胡春航笑道:“孩子话!”
说到这里,早听到门外汽车噗噗哧哧的响。一会儿一个人嚷进来道:“春航!春航!
你好快活,在这里打牌。”看时,卢南山带着两个马弁一直冲了进来。小翠芬认得
他是陆军总长,便走上前,斜着身子往下一蹲,请了一个安。卢南山走进屋来,两
个马弁看见两个小旦在这里,他们就退了出去。卢南山却弯着腰笑嘻嘻的上前,将
小翠芬的肩膀一拍道:“你这孩子今天穿得这么漂亮。”常小霞也就立刻走过来招
呼。卢南山道:“小霞呀小霞,现在胡春航硬给你孝顺得糊涂了,一从部里出来,
就到这里来了。他的太太可不是容易说话,你仔细挨打。”说着挽住常小霞的手,
拉他同在一张沙发椅上坐了。常小霞道:“胡总长到我这里来,太太就不答应,他
现在天天晚上到胡同里去,怎样太太就不问呢?”卢南山用手一摸胡子,对胡春航
笑道:“春航,你听见没有?他话里有话,还要吃点醋呢。”胡春航靠在椅子上,
却只是微笑。坐了不到一刻钟,交通次长孔亦方,财政次长钱青化,烟酒督办金善
予也来了。胡春航道:“人已经够了,我们就动起手来。我明日一早还有事,牌不
要打得太晚了。”这时,常小霞把他们又引到一间精致些的屋子里去,这里共是两
间。外面是一个小小的客厅,四周陈设了上等外国器具,那也不算什么,只是里面
那个屋子,有一张铜床,辉煌夺目。床上挂着湖水色秋罗帐子,用银帐钩挂着,床
上面铺着四五寸厚俄国虎班绒毯,叠着一床水红和一床鹅黄|色的绸被。四个蓝缎子
金钱绣花的鹅绒枕头,放在两头。床上间,端端整整放着一大部书,两截竖着的洋
钱,却是人料想不到作什么用的。常小霞走上前,将那书函打开,翻过来一看,原
来是套木制的烟家伙,里面烟灯,小油壶,剪子,烟签子全有,而且全是银制的。
他再把那一截洋钱拿在手里一扭,翻过来一看,却掀出一个盖子来。原来这一截洋
钱,是个模型,中间是空的,只有上面的盖,和下面的底,是两块真洋钱,中间却
是一个特制的烟缸子。常小霞将烟家具摆好,便问哪位玩一口?都说:“不必!我
们就打牌罢。”说时常小霞的兄弟常幼霞,捧着一盒象牙骨牌进来。他穿着一件绛
色的袍子,周身滚着白边,也没有戴着帽子,脑袋上前面梳了一蓬刘海,后面披着
半截漆黑的头发,长长的瓜子脸儿,溜圆的黑眼睛珠子,倒很像一个旗装的女孩子。
卢南山看见,一手扯了过来,便搂住在怀里,把鼻子凑着常幼霞的脸,一阵乱闻,
口里嚷道:“哪里跑来这么一个小姑娘?好香的脸。”常幼霞挣扎不脱,涨得满脸
通红,手一撒,把捧着的牙牌,哗啦啦一响撒了满地。胡春航笑道:“小孩子害臊,
你就别和人家闹罢。”卢南山只当没有听见,依旧搂着不放。常幼霞趁他不防备,
却一扭身子跑了。卢南山拍着两只手,哈哈大笑。这时早有小霞家里的用人,将骨
牌捡起,放好在桌上。胡春航便问道:“谁推庄?”卢南山道:“自然是你推,我
们随便押一个方向。”胡春航对孔亦方道:“亦方先生推几条子试试看。”孔亦方
笑道:“这一个月也不知什么缘故?我的手气总不好。前次在钱次长那里推牌九,
摸了一副天杠,要吃一个通,偏就碰到胡总长一对五,吃了两家,还赔出去一千八,
推庄我是不敢来。”胡春航笑道:“那回我只赢五千块钱,结果一个也没落下。”
说着对常小霞指道:“给他买了一辆车子了。你今天何妨再摸一副天杠?”又笑着
伸手拍了小翠芬的肩膀道:“也许孔次长送你一辆汽车呢。”孔亦方笑道:“若是
那样送汽车,就送一百辆,翠芬也不见我的情呢!”小翠芬笑道:“我就不是那样
想,随便哪个送我一辆汽车,在这儿的人,我都见他的情。这话怎说呢?因为没有
您五位,牌就打不成功,打不成功,就没有人赢钱送汽车给我,所以说起来,都是
有人情的。”卢南山笑道:“伶牙俐齿,你瞧他这一张嘴。”大家都说:“这孩子
真会说话,怪不得《双铃计》,他演得那样活灵活现。”胡春航走到桌子边,用手
抚摩着牙牌,说道:“谁推庄?快来,不要谈天了。”大家都说:“还是胡总长推
罢,真是胡总长输得太多了,我们自然有人接手。”常小霞道:“胡总长在我这里
耍钱,没有输过。”金善予道:“你总是帮着胡总长。”卢南山道:“这才叫疼不
白疼,像刚才我疼一疼幼霞,就一撒手跑了,那才是白疼呢。”说着哈哈大笑。
    这时胡春航已经坐下去了,在那里推庄c大家抓着筹码,便押起来。孔亦方坐了
上门,金善予坐了下家,卢南山坐了天门,钱青化却坐在卢南山的旁边,押一个满
天飞。常小霞端了一张方凳子,挨着胡春航坐下,小翠芬随随便便的一屁股却坐在
金善予后面。卢南山道:“小翠儿坐过来,你怎么老爱姓金的?”钱青化道:“那
末,坐到我这里来罢,我姓钱,我也不让姓金的阔呀。”他们这一说笑话,弄得小
翠芬坐在金善予背后不好,不坐在他背后也不好,臊得满脸通红。恰好庄家拿了一
副地八吃了一个通,大家才止住笑,留心到牌上去了。自这牌以后,庄家手气就红
起来,不到一个钟头,胡春航就赢了七八千。孔亦方手气最闭,常常拿蹩十,他牌
品是最好的,越输越镇静,嘴里老衔着玳瑁烟嘴子,抽完了一根烟,又抽一根,默
然无言,烟灰自落。卢南山就不然,输了一千多块钱,“他妈的”三个字,在口里
闹个不歇。牌九推到十二点钟就歇了手,算一算胡春航赢了五千,钱青化输了两千,
卢南山输了一千八,孔亦方输了五千开外,金善予却只赢几百块钱。除赢家而外,
得了头儿钱三千八。胡春航将筹码子放在桌上分了一分,划出三千八百元来,指着
对小翠芬道:“这是你的,拿去买一辆车罢。”小翠芬听了这话,眯着眼睛一笑,
站起来退了一步,对着五个人,共总请了一个安。笑着说道:“谢谢您哪。”胡春
航对孔亦方道:“怎么样?这汽车不是你送的吗?”孔亦方笑笑。这窗户的横头,
摆着一张横桌子,桌子上面,有些零碎纸张和信笺之类,孔亦方抽了一张信笺就着
桌上的笔墨,行书带草的写道:“即付来人大洋五千六百元整,某年月日亦方。”
写完了,交给胡春航,笑道:“今天又幸亏没有推庄,只送钱给总长一个人。要是
推了庄,恐怕要普遍的送礼了。”说时,钱青化照样也写了一张二千元的单子。卢
南山却不同,在马褂子口袋里,抽出一沓支票,填了一千八的数目。两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