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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狱中记-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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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给另一个人写这样的信都会是一种罪恶,而且是不能原谅的罪恶,如果连这种事都可以原谅,那就没有什么罪恶了。

    我承认,当我读完你的信时,我觉得自己几乎被它玷污了,似乎与你这样的人做朋友就已永远玷污、羞辱了我的生活。当然,我已经被你玷污了,这是事实,但直到6个月后我才知道自己在生活中是多么愚蠢。我当时自己决定星期五回伦敦,私下去见乔治·列文斯先生,请他给你父亲写信,说我已决心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许你进我的房间,坐在我桌旁,与我一起谈话、散步,或者说,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我都不会与你在一起。一旦做好这件事,我就写信通知你我采取的行动的全过程,你想必自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样做。我在星期四晚上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星期五早晨,在我坐下来开始吃早饭之前,我偶然翻开报纸看到上面有一条消息说,你的哥哥家庭的真正的领导、爵世继承人,家庭的支柱被发现死在阴沟里,一把已发射过的手枪就扔在他的尸体旁边。这种悲剧事件现在已知道是一次偶然事故,但当时却被认为有更复杂的背景带来的恐惧;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人的突然死亡好像就在他新婚前夜带来的悲哀;想到你会多么地悲伤,你母亲将会承担什么样的痛苦,她一定会因为失去他这样一个惟一能在生活中给她安慰和快乐的儿子而痛不欲生,因为有一次她亲口告诉我,她这个儿子从出生至今从没使她掉过一滴眼泪。我意识到你会孤立无助,因为你的两个哥哥都在欧洲,只剩下你一个男人来陪伴你的悲伤的母亲和妹妹,她们也只有从你身上寻找安慰,而且你也必须独自一人处理哥哥的死带来的那些繁琐的各种杂务;想到制造出世界的泪水,想到所有人的悲哀因为这些涌进我脑子里的各种想法和感情,使我对你及你的家庭抱有无限的同情我忘记了自己对你的抱怨和仇恨,在你失去亲人的情况下,我不能像你在我生病时对我那样来对待你,所以我立刻给你发电报,表示我最深切的同情,随后又写了一封信,邀请你尽可能到我这儿来。我感到,在那种特殊的时刻放弃你并且是通过律师正式放弃你对你来说将是过于可怕了。

    当你从被要求去的那场悲剧的发生现场回到城里来时,你立刻非常温柔、非常单纯地来到我身边,穿着丧服,眼里蒙着一层泪花。你像一个孩子一样来寻求安慰和帮助。我向你打开了我的房子、我的家、我的心,我把你的悲哀也变成我的悲哀,以为这样也许能帮助你承受住那种悲哀。我从没有哪怕只一个字提到过你过去是如何对待我的,也未提到你制造的几次让我痛心的争吵和写的信。你的真心的悲哀,在我看来似乎使你比以前更接近我了。你从我这儿拿去放到你哥哥坟墓上的花,不仅是他生命之美的象征,而且象征着一切生命中都潜藏着的、可以呈现出来的美。

恨使你盲目


    你现在能稍微理解一点我正在遭受的痛苦吗?你能吗?有家报纸,我想是《帕拉马尔报》,在描述我的一部正在排演的剧作时,说你就像影子一样跟着我。现在我对我们友谊的回忆就是一个与我日夜相伴的影子,一个似乎永远不会离开我了的影子。夜里,它会把我叫醒,一遍遍地告诉我同一个故事,它令人乏味的叙述令我彻夜难眠,直到天快亮时才能睡着。而一到黎明,它就又重新开始活动了:它随着我走进监狱院子里,在我茫然地游荡时让我自言自语;它迫使我回忆起每一个可怕时刻的每一个细节,在我那盛满了悲哀和绝望的脑子里,重新复现了在那不幸的几年里发生的一切;你的声音的每一个不自然的腔调,你那紧张的双手的每一次颤动和手势,你说出的每一个怨恨的字、每一句恶毒的话,都重新回到我的脑中;我回忆起我们一起去过的街道或河流,我们周围的墙或林地,表盘上的指针正指向哪一个数字,风的翅膀向哪一个方向飞去,以及月亮的圆缺和颜色。

    我知道,只有一种答案能解释我给你说的这一切,那就是你爱我。在命运把我们彼此分离的生命之丝织成一个罪恶的图案的两年半时间内,你是真爱我的,是的,我知道你爱我,不管你如何对待我,我一直感到你内心里确实是爱我的,虽然我清楚地看到,使你依附于我的还有我在艺术世界的地位、我的个性激发出的趣味、我的钱、我生活中的奢侈以及无数构成我所过的那种那么迷人、那么奇妙的不可思议的生活的东西;然而,除去所有这一切之外,对你来说还有某种奇怪的吸引力,那就是你比爱其他人都要爱我!但你像我一样,在自己的生活里上演了一出可怕的悲剧,虽然你与我的悲剧具有完全相反的特征。你想知道这出悲剧是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你身上的恨始终比爱强烈!你对你父亲的恨是那么强烈,完全超出了、推翻了、遮盖了你对我的爱。你对我的爱与对你父亲的恨之间没有冲突,或只有一点点冲突;你恨的范围那么广,并且是以那样一种可怕的速度增长着。而你却没有认识到,同一个灵魂里是不能同时容纳这两种感情的,它们不能在那个精心雕刻的房子里和睦相处。爱是靠想像滋养的,因为爱,我们变得比我们所知道的还聪明,比我们感觉到的还好,比我们的实际情形更高贵;用爱,我们可以把〃生命〃看做一个整体;靠爱,而且只靠爱,我们就能按照理想的方式理解处于现实关系中的其他人。只有美好的和精心想像出来的东西才能滋养爱,但一切都能滋养恨。你在那些年里喝过的每一杯香槟酒、吃过的每一道价格昂贵的菜,无不滋养了你的恨,并把它养肥。因此,为了满足它,你就用我的生命押赌,就像你漫不经心、不顾后果地用我的钱赌博一样。如果你赌输了,你就想:反正输的不是自己的东西;如果你赢了,赢的属于你。你知道,你会获得胜利的狂喜和优越感。

    恨使人盲目,你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爱能让人读到写在最遥远的星球上的文字,但恨使你如此盲目,你只能看到自己狭隘的、用墙封闭起来的、已经被贪欲烧枯了的平庸欲望的花园。你的想像力缺乏得可怕这是你性格中一种真正致命的缺陷,它完全是你身上的恨所结的果实。恨微妙地、静静地、秘密地啮吃着你的本性,就像苔鲜紧紧咬住某种灰黄|色植物的根,直到你慢慢地除了最低俗的私利和最渺小的目的外什么也看不到。爱滋养你的才能,恨却毒害它,使其完全枯萎。你父亲刚开始攻击我时,他是以你的私人朋友的身份、在给你的私信中进行的。我一读完那封充斥着可恶的威胁和粗鲁的辱骂的信,就立刻明白一种可怕的威胁正慢慢逼近我那已是困难重重的生活。我告诉你,我不愿做你们这两个都带着从远古遗传下来的仇恨的人之间的工具。对他来说,在伦敦的我自然是比在霍姆堡的外务部秘书还大的猎物,但对我来说,即使把我置于这种地位的时间只有一分钟也是不公平的,我生活中还有比与一个醉鬼、傻瓜纠缠更好的事等着我去做。你不可能懂得这一点,恨使你变得什么也看不见了。你坚持说,你们与我没有什么关系,你不会允许你父亲对你的私人友谊指手画脚,并认为把我卷进去是最不公平的。在你看到我已与这件事有了牵连之前,你已经给你父亲送去了一封愚蠢、粗俗的信,作为你的回答,这封信自然又把你拖入你后来采取的一系列愚蠢、粗俗的行动。人们在生活中所犯的致命的错误不是由于人的不理智不理智的时刻也许是人最美好的时刻而是因为人是有逻辑性的,它们之间是有很大不同的。那封信决定了你后来与你父亲的全部关系,因此也决定了我的全部生活。这件事的奇怪之处在于:那封连最普通的街头小儿都会为之感到羞耻的信,竟出自你之手。从你给你父亲写不体面的信到由律师正式给他写信是事情的自然发展,而你的律师写给你父亲的信的结果,当然是逼着他走得更远。你使他除了继续下去别无选择,你迫使他面临着要么是名誉要么是不名誉的两难选择。你的逼迫无疑对他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因此,当他再次攻击我时,就不再以私人信件和你的私人朋友的身份了,而是在公开场合以一名普通人的身份进行了。我不得不把他从我的房子里撵出去。他一个餐馆又一个餐馆地寻找我,目的是想在整个世界面前侮辱我。他气势汹汹,大有如果我还击就把我消灭,即使我不还击,也要把我消灭的架势。接着,无疑该你出场了。你说,你不会让我因为你而受到这样阴险的攻击、这种不体面的困扰的。但为了你自己的利益你会立刻放弃对我们友谊的要求吗?我想你现在可能想到了那个问题,但当时你从未想到过。恨使你盲目,你当时能想到的(当然除了给他写侮辱性的信和电报之外)只是买了一把可笑的、在伯克利还走了火的手枪,并且在当时那种情况下,你又制造了一个比以前更坏的谣言。实际上,想到你自己成了发生在你父亲和我这样地位的人之间的争吵目标,你似乎很开心,我自然想到,这可以满足你的虚荣心,也能满足你的狂妄自大。如果你父亲得到了你的肉体我对此不感兴趣,而把你的灵魂他对此不感兴趣留给了我,对你来说,这种解决方式会使你觉得寡然无味、失望无趣。每当你嗅到一个公开制造谣言的机会,就会猛扑上去紧紧抓住,一想到那种你会在其中很安全地战斗的前景,你就感到高兴。在我与你的交往中,我从未见过你像在那个季节剩下的时间内那样情绪饱满高涨。你惟一感到失望的似乎是什么也没有真的发生,我与你父亲之间也没有发生进一步的遭遇和争执。你为了安慰自己,就不断给他送电报,这些电报的性质可想而知,因为最后那个可怜的人给你写信说,他已令他的仆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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