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那仅仅是人们的理解不同罢了。
白泽城并未与飞廉契约。
事实上,这座飞廉里上得了前十排行的大城,因为并未处在商业要道,是以也未被联盟看中。
——所谓排行前十,也只有占地面积而已。
这是一座无主之城。
在一百多年前,由于地方势力争权,政权瓦解之后,就再也未出现过城主。由于律法并不适用,是以很多逃犯也乘乱流亡到此地。
一百多年时间的结果,就是因为这里的居民大多是逃亡者,反而构筑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可以说,整个大陆“治安”最好的城,就是此处了。城内不允许任何争斗,无论是谁,进城就必须遵循这一原则。
——而一旦踏出城门,就再也没有任何约束。
在白泽的附近,有飞廉,桑迁,曲陌等等或国或联盟或家族的据点。
——白泽。与它的名字并不相符。这是一座被选择的牢笼。一旦踏出城去,就会被缉拿归案。它进出自由。甚至可以看到据点的人进去与那些逃亡者们在同一个茶摊喝茶。而在城外。蒿草里白骨隐约。
要进去,并不容易,要出来,也很难。但对于已经被追捕得无处可逃的人来说,是唯一一个可以睡个安稳觉的地方。
白泽城内。
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女背着并不合身材的被布缠裹的物事,踏进了城东饭馆。
她在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把东西卸下靠在墙边,招呼小二给添了付碗筷,才对同桌的褐衣男子抱怨道:“为什么你总是比我快啊?”
男子低笑道:“是清酌你太慢。如何,甩掉那根尾巴了么?”
“就算我甩不掉,你也会甩掉的,反正接下来不关我事了。”清酌耸肩。
“算了,你总是这样。我也已经习惯了。”男子抚额,故作叹息状。
“算上这次我们也就合作了三次,你这是打哪来的习惯啊?”清酌扯扯嘴角,知道他性子,也懒得和他计较。
“你有没有注意到。”男子拿过茶壶,“最近下这类单子的都是一个人。”
“谁?”清酌顺口问。
“是叫做三七的。”男子有些奇怪:“秘宝什么的,不是言邱那个搜集狂最爱干的事么?”
“言邱?他不是早死了么,据说还是惊蛰接的单子。不过那是我进来之前的事了吧?”清酌压低了声音。“难不成是言邱转世?”
“别扯淡了,这世上哪来的鬼神?”男子手下一顿。
“我说左萧,你该不是……”
“……”
清酌十二岁开始独自在各处乱转。在此之前,与她同行的人是云显。
云显的妻子,也就是她的娘在哪里,清酌并不清楚,她只记得听云显说是她娘不要他们二个的。不过就云显吃喝嫖赌的不良记录而言,清酌很能理解这件事。
她继承了他的刀法,在她十二岁那年,继承了他的刀。因为云显死了。云显那时已经八十六岁,喝着喝着酒,突然就在清酌面前倒了下去。对于父亲的死,清酌没有多大的触动,只是那时油然一种厌恶——安葬费实在太贵了,而她很穷。对于年迈的父亲为什么会有自己这样年纪的女儿,始终是清酌心里的一根刺。南南北北走的多了,三教九流的人都见过,难免有些爱嚼舌根的闲人,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此时当事人已经死了,清酌到底是不是捡来的,这件事也没有了继续追究下去的意义。
——清酌觉得她的没心没肺大概是继承云显最好的一点。就这点而言,她大约的确是他的骨血。
她随便在郊外的乱葬岗挖了个坑,而后把云显埋掉,再插上一块木牌子刻好名字,做完也就算完事了。期间不慎刨到别人的坟几次很是让她窝火,不过磕磕绊绊总算是埋了进去。
之后的日子就是扛着云鹊到处走,缺钱了就拿布一蒙脸,找条路劫了。
这样漫无目的的生活持续了很久。
直到有一个人来找她。
他说他叫闰,是年的成员。清酌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闰问她愿不愿意加入年?清酌问他有钱赚么?闰说有。清酌就说,好。
年这个组织清酌后来才知道是干什么的。接各种善后的活,包括暗杀盗窃作假等等一系列。不过最有名的,还是暗杀。组织一共二十五人,以节气为代号,清酌的代号是清明,上一代的清明在某次刺杀任务中死去,尽管目标仍旧达成,但清明的位置还是空了下来,这一空就是两年。
年以任务来计算金钱。组织的总部设立在飞廉,是一间并不显眼的屋子,屋子里一块木质屏风正反两面都贴着各种任务。金额和目标写得很清楚。屋子里通常只能看到闰,偶尔也会见到别的成员,至今为止,清酌也只见过了十九个。通常情况下,任务的执行并不强迫,即使加入了,一个都不接也行。唯一的要求只有不泄露组织的总部位置而已。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安排,清酌觉得只是闰的恶趣味而已。
这样的组织在飞廉还有一个类似的存在——鸣鸿。而在已经亡国成为桑迁附属国的东昆,这样的组织就更多了,沿街就有。只不过,没了明目张胆的贴出来的暗杀单子。在东昆归入桑迁之后,这样的组织消失了不少,仍然存在的,也转行做了镖局之类的活计。
这种组织起源于诸国混战时代的雇佣兵,雇佣兵是一群“只要给钱什么都做”的职业杀手。成员来自各个阶层。他们受雇进行各种暗杀、绑架、作战、盗窃,甚至参与政变,只要给钱,无所不为。在历史记载中,甚至出现过两国交战雇佣同一支佣兵部队的两个不同支队作战的情况。
发展至今,民间虽然仍沿用“雇佣兵”的称呼,但事实上,官方解释上的“雇佣兵”已经不存在了。已经不得不活动在暗影里的团体,比起混战时代,规模也小了很多。无法再延续当年上战场作战的辉煌,更多的时候,他们单人或几人活动在阴影之下,被称为“刺客”。
闰在鸣鸿成立的第十年创立了年。清酌和别的几个人觉得闰和鸣鸿有什么牵扯,不过八卦归八卦,说说也就算。
反正,她对现在的生活挺满意的。
说话间,菜上好,酒也来了。
清酌端着碗,似是想起了什么,道:“说起来,今天我见着的这个人,认出了云鹊。”
“是么……”左萧放下碗,筷子在碗边点了点,“知道云鹊的人,可是不多……他年纪如何?”
“四十上下。”清酌想了想,“但显老头已经退出江湖近四十年了。”
“云鹊刀鞘已毁,被你这么用个破布裹着,没亲眼见过就能猜出来……不过,这么个式样的刀,现下找找也只有云鹊了吧?”左萧把碗端起来。
“这刀是显眼。问题是我不用它压根也没别的可用。”清酌耸耸肩,并不在乎把自己的弱点说出来。
“那倒是。不过云鹊也已经销声匿迹四十多年了……”
“我明白。总之,那是你的事了。”扯扯嘴角,清酌把麻烦丢了回去。
左萧满不在乎摆摆手,“管他作甚,反正这任务也不止我一个人。”
“还有人?”清酌奇怪道。单个任务联手接下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很少有哪个环节是需要两人一同出动的,除非……“果然有些棘手么?”
“我那时还觉得我一人便可,不过既然连云鹊也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小角色了。你遇上的那伙人又实在是太过轻松,可这样轻松的角色居然都知道云鹊……不过这次与我一道的是冬至,可放心许多。”
“冬至?”略提高了声调,却努力往下压低了音量:“那个从来独来独往总是提前完成任务几乎没人见过的冬至?”
“嗯。”左萧严肃道,答完却换了副神情,挑了挑眉:“羡慕么?”
“羡慕。羡慕。”清酌点头,“据说还是个美男子。唉,武功好,长得还好看。”
“美男子?”那边左萧却忽然垮了脸,“我怎么听说是美女?!”
“……”
“……”
作者有话要说:白泽 《开元占经》卷一一六引《瑞应图》云:“黄帝巡于东海,白泽出,达知万物之精,以戒子民,为队灾害。”《云笈七签·轩辕本纪》“帝巡狩,东至海,登桓山,于海滨得白泽神兽。能言,达于万物之情。因问天下鬼神之事,自古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者凡万一千五百二十种。白泽言之,帝令以图写之,以示天下。帝乃作祝邪之文以祝之。”闰阴历并无闰日的说法,只有闰月。阴历把一年定为354天或者355天,所余的时间约每三年积累成一个月,加在一年里,这样的办法在历法上叫做闰。 理论上任何一个月都可能闰,不过实际上有些月份很难闰到,而有些月份时常会闰。个中原因牵扯到极其复杂的闰月计算,抽屉看不懂OTL就不多做说明了。。。
☆、三、冬至
酒过三巡。左萧起身告辞。
清酌知道休息时间已过,便让他先行,自己则对着一堆没吃完的继续大吃大喝。
她不喜欢浪费粮食。这倒不是因为年少穷困,知道没粮食的痛苦。只是在她的价值观里,这些因为要被吃掉而死去的生命,如果不吃完的话,为免太过分了些。这是云显自小灌输她的思想,清酌虽然不屑云显,总也是受了许多影响。
吃了近半个时辰,桌上还有一只鸡腿,这是清酌不太喜欢跟左萧同桌的一个原因——他喜欢点上很多东西,结果每道菜都只吃一点点。
打着饱嗝拎起鸡腿,仰靠在椅子上,她怀疑左萧是不是故意整她,因为左萧对于她每次都吃完的解释表示过不满。另一手执了酒壶,往嘴巴里倒了一口润嗓子。清酌觉得很撑,但是她还是不想浪费。
盯着鸡腿揉着肚子的时候,听得门外一道女声:“店家,此处可来过一名女子?十四五岁这样,背着白布裹着的……”
清酌叼着鸡腿,手在裤腿上擦了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