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倏的挣开了扶着的手,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他……才发现,只有一张冰冷的相片,黑色的相框,无情的将他们阻隔开,她的手指隔着冰冷的玻璃,一点点抚过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子,还有那微弯的唇……
“你……冷吗?”她颤抖着张口,像是问相片中的人,“你一个人在这冷不冷?你看,你的唇都是冰凉的……”她紧紧抱着那相框,像抱着心爱的人,似乎还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她终究还是来迟了吗?为什么会这样?她真的不懂了,为什么仅仅迟了一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张黑白照片……她的绍谦不是这样的。他的皮肤很白,眼睛很黑,笑起来眼角晶晶亮的,像盛开了桃花,他的唇是淡淡的红的,喝了酒就很漂亮,吻她的时候总是暖暖的,软软的……不是照片里这样啊,怎么会这样呢?
她转过来,望着秦书兰,一边哭一边说:“这不是我的绍谦啊,绍谦不是这样的……妈,你让我见见绍谦吧,我很想他,我真的很想他啊……”
秦书兰无声的落泪,指了指一边的棺木。夏小北这才惊觉,灵堂的空位上横陈着一口棺木。棺盖是盖上的,她有点怔愣,拖着那副黑白照片,一步步走近。
绍谦在这里吗?
她缓缓的跪下,手指触摸在那冰冷的棺盖上,他们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一直静静的跟在她后面。夏小北只是缓缓抚摸着,最后移到棺木和缝的边缘,手指伸进缝隙里,用力的抠着,细小的木屑插口进指甲里,在嫩肉上刺出血来,终于被雷允泽发现,被他拉开来。
“你要做什么?”他不解的问。
夏小北仍是盯着那沉重的棺木:“我只是想看看他……他一个人睡在那里多寂寞,我想陪陪他,就陪他说说话也好……”
雷允泽不语,抬眼看了看秦书兰,秦书兰闭上眼想了一会,终于点点头。雷允泽叫人打开了棺木,夏小北伏在边上,贪婪的看着绍谦熟悉的容颜在她眼前一点点出现。他睡得那样安详,仿佛真的只是睡着而已。望见这一幕,本来已经止住泪的秦书兰,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而夏小北只是专心致志的望着他,甚至忘记了要说什么。她应该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的,从昏迷醒来那一刻,到飞机上漫长的旅程,她一直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这一刻,真真切切的看到他,却又什么也记不起了。她只是睁大眼睛看着,每一秒都不肯放过,他睡得那样沉,任她把眼泪一颗颗掉进去,他也没有任何醒来的迹象。
她伸出手来,大约要触摸他的脸,被雷允泽一下子拉住了,夏茹在一旁说:“死者为敬。”
她不解的昂起头:“可是他没有死啊,他只是睡着了……”
夏茹似是不忍:“小北,别傻了,他已经不在了……”
她真的生气了:“你怎么能这样咒他呢?他好好的在这里,怎么会不在了呢?”她站起来,用力的推搡夏茹:“你走,你走开,你们统统走开,你们不要妨碍我和绍谦在一起……我们说好要永远在一起的,我一定会和他永远在一起的……”
她像发了疯似的去推每一个人,大家都是泪流满面,面对她这样的胡闹,竟无一人忍心阻止。终于雷允泽上前抱住了她,令人赶快将棺木阖上。
看着棺木一点点将绍谦的脸遮上,她终于失控的喊了出来:“你放手,雷允泽你放开我!我要和他在一起,你们不要把他一个人放在那,他会冷的,他会害怕的!我求求你,放开我啊……”她从最初的乱打乱踢到最后终于软下来,抓着雷允泽的衣襟,凄哀的望着他:“我求求你,放我去吧,让我陪着他,我求求你,求你……”
他的眼神在悲哀里更有一种沉痛,久久的望着夏小北,并不说话,即使双手被她掐抓出血痕,依然一动不动的抱住她。他的手似钢筋铁骨,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法挣脱。
她只好求他,如同一个初生的婴儿般软弱无力,只能依附着他,哭泣,哀求,连嗓子都求哑了。夏茹和秦书兰在一边看着,没有任何办法,谁劝她她都听不见了,她眼里只有棺木阖上前的那惊鸿一瞥,她只想看到他,只想再看绍谦一眼。
这样的情形不知道僵持了多久,夏小北终于在剧烈的摇晃中倒了下去。而雷允泽尤似仍未回神,松松的扶着她的腋下,任她整个人软绵绵的挂在他的双臂上。还是夏茹最先发现,惊慌的叫急救。
她其实只是太累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合过眼,又加上几日来水米未进,筋疲力尽而已。醒来后她的情绪已经稳定许多,不再哭闹,只是整个人如同脱了魂一般,精神恍惚,不爱说话,吃东西也是喂一口吃一口,几口下去再喂,就全部漏了出来。
她像是回到了婴儿时代,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听,没有人的时候,就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夏爸爸夏妈妈赶到北京后,每天都来看望她,任两老怎么劝解,夏小北也没有一点反应。
绍谦出殡那天,夏妈妈一直在医院陪着夏小北,没有人告诉她。秦书兰说:“这孩子太可怜了,再让她看到这情景,只怕会受不了。”
雷允泽一直扶着绍谦的灵柩,无数白的菊花漫天撒下,雷家、戴家、温家,所有亲戚朋友全都来参加了,在这个春末花雨零落的时节,哀伤弥漫着北京城的郊外。
在火葬之前,雷允泽代表家属向前来送行的亲友一一告别,然后亲自乘车送绍谦进去。那车载着绍谦的遗体和相片渐行渐远,突然人群中发出一声尖叫,夏小北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夏妈妈在后面紧跟着,怎么抓也抓不住她。她像是发疯了一样,一直跟在车后面跑,她一直哭着叫着,许多人上来拉她,她虚弱得很,根本挣不开,那样无力,抬起头时望着晴朗的天,只觉得无力。
无数人在她耳畔杂杂劝着,可是他们都不懂,他们怎么会懂?她留不住她的绍谦,那种无力的感觉,怎么会有人懂?那车子一点点在视线里远去,最后变成小小的一个点,她的绍谦就要永远的离开她了,她再也看不到他了,不要!不要!
她听到自己嘶哑到干裂的声音,绝望得几乎要死掉,真的死掉才好,那样就可以和他一起去了……
指甲掐进皮肉里,不知道折断了几根,十指连心,都比不上那痛:“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你不让我跟他一起去,还不如杀了我……绍谦死了我还活着干吗?我求求你们,让我去吧……”这一生还这样漫长,可是她的早已经结束了。
她被人死命的按在地上,几个魁梧的男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她现在虚弱的连站都站不稳,可是他们一直紧紧的按着她,像是永远挣不开的桎梏。
人群里,像是有一道冰冷的视线,良久的锁在她身上。她猛的抬起头,就对上温梓言阴冷而忿恨的眼神,她缓缓的勾起嘴角,那笑容像在嘲笑她:让你勾引别人老公,遭报应了吧?
她眼睁睁的看着,可是就算报应,也该报在她身上啊,怎么会是绍谦?苍天你瞎了眼吗,为什么死的是最好的一个人,为什么死的会是绍谦?
从此后再不能看见他,弥弥苍天之下,剩下的竟只有一杯黄土。从此念及他的好,亦只有一杯黄土。
*
天色一分分暗下去,悼念的宾客们渐渐散了,只剩下雷家本家的人。雷允泽不知何时回来。他并没有直接敲门,而是先拉过夏楠,轻轻拍了拍他的头,指了指枯坐在屋里的夏小北。
夏茹两日前急冲冲的打电话给美国的丈夫,让他把夏楠送到北京来。在下飞机时,已经无数次的教导过夏楠,不要在妈咪面前提小叶叔叔,要多安慰妈咪,让她开心。
夏楠懂事的点了点头,推开门进去。
夏小北并没有反应,仿佛仍沉溺在一个人的世界中。
“妈妈。”夏楠的声音响起,嫩嫩的,怯怯的。
夏小北终于有了反应,迟缓的抬起头来,看了孩子一眼。他的眉眼应该是像雷允泽的,可是雷家都是这样的浓眉毛大眼睛,很深很深的双眼皮,不知为何,她就又想起绍谦,她一把抱住夏楠,只叫了一声“孩子”,就仿佛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悲恸,埋头在他的背上放声大哭起来。
夏楠伸出小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背:“妈妈你不要哭,你不要哭!”
那轻得如同羽毛轻触的力道,令她思及那个曾待她温柔似水的男人,她只是托住夏楠的脸,仔细的端详着,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很大颗的,落在孩子的脸上。
孩子那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清澈似可倒映出整个世界,亦清楚的倒映着憔悴的自己。夏楠伸出手,抹着她脸上的泪说:“妈妈你别伤心,你还有我,我会照顾你一辈子的。”
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渐渐令她觉得清明而平静,她止住泪,这时雷允泽从外面走进来,望着相拥的母子俩,说:“你可以任性的要死要活,但是你不要忘了,你同时还是一个四岁孩子的妈。夏小北,你不小了,应该懂得什么叫责任。你要丢下这么懂事的儿子不管不问吗?”
他的言辞锋利而苛刻,夏小北怔怔的抚摸着儿子的脸庞,那上面湿湿凉凉的,都是她的泪。是啊,她今年快二十七岁了,早就不是任性妄为的年龄了,时光那么快,带走了绍谦,却留给了她生命唯一的希望。
天真烂漫的孩子一直静静看着她,让她觉得自惭形秽。她从未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如今甚至还要撒手离去,丢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那一天的窗台下,女子低下头,伏在孩子的肩上失声痛哭,那孩子任她揽着,只是一声接着一声的叫她:“妈妈,妈妈……”窗口小小的一方,如同取景的镜头,谁也没有注意画面外孤独而立的男子。
这世上最悲恸的苦楚,莫过于你活着,但已经绝望。
*
夏爸爸和夏妈妈又留在北京照顾了女儿一个月,夏茹回美国帮夏楠办了转学手续,双方都认为让孩子留在国内陪着夏小北更妥当,考虑到夏小北的身体状况可能无瑕兼顾孩子,由夏爸爸和夏妈妈将夏楠带回老家先住一段时间。
一个月后,夏小北的精神终于恢复正常,可以下地走动,也可以料理自己的正常起居。她留在了北京,开始在戴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