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刺激,或情绪过度起伏。
雷少功戎马半生,退役下来亦是政坛上指点方遒的人物,没想到尚未步入晚年已是身染重病。谈及父辈,两人都不甚唏嘘,这样边走边说,戴维委婉的提及了夏小北的事。
“你找了她这两个月,半点消息都没有,难道你就不觉得这里头有什么不对劲?”
午后的阳光刺眼,雷允泽举手遮挡,手掌下面的阴影,恰好掩住一条不甚明显的疤痕,愈合了一段日子了,只是位置不好,正伤在右脸颧骨上,对这样五官出色的男子无疑是一种损煞。
其实从他最初开始着手寻找夏小北,就已经察觉到有人在从中作梗。最初的那些天,他是发了狠劲,誓要找出她不可,为此,他还专门花了功夫要查出这背后阻拦的人的身份,可是一直无所收获。久了他也慢慢觉出其中的真理,那人既然能从他手中把夏小北这个人给凭空变没了,手段自然在他之上。
他有些无奈的苦笑:“既然没办法,那就只好等待缘分了。”
“缘分?”戴维玩味的重复着,“这词有意思,你啥时候变这么文艺腔了?”
雷允泽没有回答他,戴维自顾自的笑了一会,突然有点感慨的说:“叶三走的时候,我以为夏小北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到悠远的地方:“可是,后来那天在路上看到你们一块儿从一家日本料理店出来,你一直抱着她,而她也很依赖你。我才知道,她其实还是爱你。”
雷允泽沉默了一会儿,表情看不出什么变化,也许是笑吧,漫不经心的问:“是吗?我怎么没看出。”
戴维叹了口气,语气也是幽深莫测:“可惜,最后你们俩还是没在一块儿。不知道是你太傻,还是她太笨,反正都是糊里糊涂的,这点倒像是天生一对。总之啊,就活该你们俩受罪。”
闷热的八月份,知了趴在树叶里嘶鸣,阳光白得有点刺眼,戴维说着说着自己也笑起来,但只笑了一声,就说:“日子总得过,既然错过了,就忘了吧。”
这次他没有再接话。
这世上有些人,擦身而过了,就轻易的消失在记忆的长河里,而也有些人,虽然她属于你的时光很短很少,但你若要忘记她,已经需要用尽一生。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怎么还能忘记?
*
五年后,北京,墓园
天空仿佛是应景,在这天下起小雨来,墓园道路的两侧,都种满了香樟树,宽大的叶子遮蔽了不少雨丝。
绍谦是在五月初头的时候去的,而现在还是四月。空气里泛着薄薄春寒,女子身穿单薄,外面的一层米色风衣已经叫雨淋得颜色深了一层。她弯腰把一捧纯白的花束放到他的墓碑前,然后也不避忌地上的水渍,就在他的墓碑旁,坐了下来。
像是阔别已久的老友,每次过来,总有说不完的话。时间依稀过去,雨下得小了些,但一刻不停,她像是完全感觉不到雨丝,仍然依偎在冰冷潮湿的墓碑前,絮絮的说着那些在别人看来无聊的琐事。
直到暮色四合,她才下山来。
吴秘书的车等在半山腰,车前窗上,雨刷很有规律的来回扫动,见她远远走来,吴秘书已经赶紧下车,撑了伞迎过去。
“怎么淋得这样湿?秦委员长又要怪我照顾不周了。”吴秘书的抱怨带着几分关心,让夏小北冷到冰点的心也渐渐好受一些。
她笑了笑,接过伞说:“每年才能见他一次,不知不觉就说得多了,也忘记了时间。还要劳烦你过来接我。”
吴秘书忙说:“哪的事,秦委员长交代了,这就是我的责任。”
上了车,车上有干毛巾给她擦头发,她把湿了的风衣脱下来,里面只有一件薄的绒衫,在狭窄的空间里不由瑟瑟发抖,吴秘书便把暖风打开来对着她吹。
她只好用说话来掩饰发抖:“小楠今天一天没闯祸吧?”
提起那个小魔星,吴秘书也是笑意吟吟:“秦委员长一年才能见到孙子一次,别提有高兴呢,今天特地请了一整天假在家陪乖孙。待会你去接他,恐怕还舍不得你们走呢。”
本来是说开心的事,夏小北却无端有些黯然,楠楠自责:“都怪我不好……”
吴秘书知道说错话,也知趣的闭了声,车内音响打开,收听的是一个音乐电台,主持人妙语连珠,背景音乐是一首很老的英文歌曲《My,Love》,学生时代熟悉的旋律飘进耳中,第一句就令人黯然神伤的歌词,至如今她似乎还能熟悉道来:“An,empty,street,An,empty,house,A,hole,inside,my,heart……”
她不知为何有点伤感,这样雨意靡靡的天气,最是容易矫情,何况她刚见过绍谦。收音机里正唱到那句:“And,oh,my,love,Im,holding,on,forever,Reaching,for,a,love,That,seems,so,far……”她觉得眼泪几乎要盛不住掉下来。
好在车子很快停下来,音响也被关掉,车停在一处梧桐满院的僻静院落里。他们刚下车,秦书兰就拉着夏楠的手从楼上下来,看见夏小北湿漉漉的头发,风衣搭在臂弯挂着,忙道:“怎么淋成这样,快进来,别冻坏了。”
连夏楠也跟着指责她:“妈妈是忘性子,下雨又不带伞。”
人小鬼大的样子,夏小北也拿他没法。
秦书兰说:“你这样要感冒的,我这里有浴室,你先进去冲个澡,等我把允晴的衣服找出来,你先换上。”
她本不想这么麻烦,但长辈的好意不便拒绝,只能顺从的进去了。
洗完澡浑身热腾腾的,雷允晴的衣服于她有些大了,但剪裁和用料都是极好的,穿在身上也很舒服。秦书兰还要留他们吃晚饭,夏小北以明天还要赶回去上班为由推脱了。
她在S城谋了个文秘的职位,不怎么加班,但日常工作也排得满满当当,薪水很普通,足够她和夏楠两人的开销,加上秦书兰时不时就给夏楠寄一些昂贵的衣服和玩具,生活并不艰难。只是离北京实在有点远,来回总得大费周折的从机场走一趟。
这样,她本来每年来看绍谦的次数也从两次缩减为一次,本来为了避人耳目,她就不能在绍谦的忌日和生辰这两天来拜祭他,次次都是提前了半个月就过来,所以也无所谓日子。只是秦书兰无端的每年只能少看孙子一次,难免思念得紧。
离开时秦书兰要安排车送他们,夏小北说还要到王府井去给夏楠买火影忍者的手办玩具,这种日本舶来的玩意,像S城那种小城市可没有,夏楠吵着要了很久,夏小北只好趁这次来北京带他找找。
在王府井大街下了车,一路走来,发现今天异常拥挤。这样下雨的天,还有无数的人排成长龙在等待什么。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国际影后萧媛的电影首映式在今晚举行,听说萧媛本人也会来参加,所以才人山人海。
夏小北从人群中挤过,刚要离开,突然被夏楠拽住袖子:“妈妈,你不是最喜欢她吗?”
夏小北愕然回头:“她?”
“是啊,好几次我看见你盯着报纸上她的新闻看很久呢。上回电视上这个阿姨出来,我还问妈妈你是不是她的影迷,你当时点头了呢。”夏楠说得一板一眼十分认真。
夏小北抚额回想,好象是有这么回事。当时是在娱乐版上意外的看到了萧媛的头条,什么“金杯奖大满贯,男友钻戒相贺”,八卦新闻就是这样,抓着女明星手上一颗戒指也能大做文章,但那篇报道的确十分有本事,竟然真的登出张模糊得连个脸都看不到的绯闻男友疑似侧面照。那照片的确抽象得照片中本人站出来也认不出,可是照片里的车子她却认出来了……是雷允泽的玛莎拉蒂。
这车子给她印象太深,想不认得都难。也就那一时发了愣,才叫夏楠问住了。后来有次她在收拾碗筷,电视里正播到萧媛的专访,主播一脸八卦相,果然张口就问她的私生活,萧媛只笑而不语,细而长的手指若无其事的抚过指间那颗闪亮的钻戒,照那光可鉴人的程度,起码五克拉以上裸钻镶嵌。从很早以前就知道雷允泽对女人极大方,萧媛又跟了他五年之久,这颗钻戒还是值得的。
没留心夏楠在旁边问她:“妈妈,你是她的影迷吗?”她当时大概还在出神,就胡乱的点了点头。没想到这孩子记到现在。
走到一家肯德基,夏楠吵着要吃奥尔良鸡翅,这下雨天路人都进来躲雨,连点单都排了老长的队。她看看时间再这么耽误下去,赶飞机是要来不及了,于是弯下身对夏楠说:“妈妈去给你买火影忍者,你乖乖在这里排队,等妈妈回来,好吗?”
夏楠用力点了点头,她尤不放心,再三叮嘱:“钱放在你口袋了,要是排到了就先在这吃,妈妈不回来千万不要走开啊!”
走出肯德基的时候,天还是蒙蒙下着小雨,卖手办的玩具店倒不算远,只隔着一条马路,她事前已经在网上查好地址。
萧媛的电影首映开场在即,人群越发拥挤,她好不容易穿过人山人海,到达对面的玩具店,店主却因为去吃饭了人不在,看店的小姑娘也不知她事先订的是什么。她心急如焚,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百无聊赖下看到对面大厦上挂的萧媛的巨幅海报。
五年过去了,岁月在这个女人脸上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还是那样美艳动人。而她的聪明睿智,她更是领教过了,所以五年来,她一直是影坛的常青树,年年拔得影后桂冠,五年了,她也仍然待在他身边。按雷允泽换女伴的速度,这简直可以称之为奇迹。
等了大约有十来分钟,店主终于赶回来。簌簌抖着肩上的水珠,连声向她说抱歉。然后取出她在网上订的那套手办,包装十分精致,店主说是他亲自从日本带回来的呢。
夏小北付了钱,就急忙赶回肯德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她猜测夏楠肯定已经排到队,在某张桌上大啃鸡翅了。她在S城的工作地点楼下,也有一家肯德基,以前夏楠放学没处去,就在那等她下班,一个人点餐早就熟练了,是以她并不担心。
可今天当她走进这家人山人海的肯德基,却四处都找不到夏楠的影子。她终是开始怕了,北京毕竟不比S城这样的小城市,把孩子一个人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