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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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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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金拍了拍猫虎的脑袋,柔声地指挥道:“来,猫虎,坐下。”猫虎看看她,又看看不远处略有摇动的草丛,上前一步又猛地停住,左偏右侧歪了两下头。张金给它逗笑了,旋即又故意板起脸斥道:“还不坐下,你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猫虎听懂了,冲着她低低地“汪”了两声,尾巴翘得老高地左右摆了几下,最后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曲了四肢,挨了张金在野草高头趴好。冷风毫不留情地扫过,一人一狗便就这么默默坐在田埂上,一齐眺望着前方,陡然间被凝成了一组雕像。
在方塘,时间过得很慢,一切仿佛都被乡间这广袤的寒冷和静谧所凝滞。到了夜里,星星也明亮得很。除夕正是望日,没有了夺目的月亮也没有了厚重的云层,它们便是主角,密密麻麻地覆满了整个夜空。尽管听着外头的风吹得呜呜的,但张金还是自告奋勇地说要去放炮。阿爸不放心她,便也跟了出来。
两人一道下楼去。张金托着一挂鞭炮,觉得沉甸甸的。作为迎接新年的主力军,这挂鞭炮一层层卷起来的直径都快赶上汽车的轮胎了,重量可想而知。她估摸着下楼,细跟的靴子踩在水泥板上,发出一声声“噔噔”的有力声响。楼梯处没有装灯,借着尚算明亮的星光和窗户透出来的灯光,隐约能看到身后晃动的影子。于是,张金忽而想起儿时的场景:也是从这楼梯上蹦蹦跳跳地下来,看不清阿爸人,便只要找黑暗中悬浮的一点火星。那时阵阿爸还抽烟,放炮时把烟头往引线上凑个两三秒,就得赶紧捂着耳朵跑开。鞭炮大炮放完了以后,有时他们大人打牌或者聊天到了兴起,不稀罕动弹,两个哥哥便会带着自己去放小炮,管阿爸或者阿叔要根烟就成了。
斗转星移,如今一切都倒了个个儿,是自己带着阿爸去放炮。张金心头感慨万千,然后打下了火机。寒风迅猛,几次都把颤巍巍的火苗倏地吹熄。无奈之下,她只得寻了个背风的角落。这回还好,那团橘红这种在风中颤了颤,很快引线就呼哧呼哧地燃成了灰。随着她“啊”的轻叹,一声巨响打破了乡间的寂静。没过几分钟,周边人家也都一呼百应地燃响了鞭炮,远远近近都是硫磺味。在这爆竹声里,父女俩又赶紧上楼去了,因为,接下来该分压岁钱了。
照例是斗转星移,张金也摇身一变,从收钱的变做了打钱的。她拿过手提袋,找出预先分好了的红纸包包,逐一放到弟妹侄甥这群小辈手中。孩子们得了红包便一哄而散,赶紧趁自家阿爸阿妈还在四处唠嗑时多攥一会儿这好东西。张金羡慕地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小孩,接着埋头在随身手账上记着这趟回家的诸项开支。变成大人就是这样的事,有许多操心,而不是许多享受。 
待到众人都呵欠连天了,如何分配房间一事就提上了议程。因为阿妈家的亲戚过来了,相较往常,阿翁家原本正好的房间不够睡了。没办法,只能让各小家挤一挤了。于是,本来在一楼单独有间房的张金只得收拾东西上来,和阿爸阿妈去挤二楼的大床。阿妈一早就喊困,待他父女俩洗漱完进到房间,她早已经呼呼大睡了。阿爸同张金一前一后地爬上了床,钻进阿妈已经焐暖了的被窝里。张金跟阿妈睡一头,睡最里边,阿爸自家睡另一头。这样的睡法,小时候住弄堂时常常如此。那时空间紧缺,一家子挤在十平米大的房子里,放张床便没有太多的落脚之地了。据阿妈讲,她小时候经常梦着梦着就啃起阿爸脚趾头了,所以只好把中间之位让给阿妈,自己睡最里边面壁了。想到这些事,张金自顾自地笑起来了。
躺了一会儿,张金觉得自己真是半点睡意也没有。这小床上躺了三个成年人,挤挤挨挨的实在不好睡。她又不敢乱动,翻个身,身下的木板便要嘎吱嘎吱地叫唤,刺耳得很。夜里很静,静得让人觉得异乎寻常地冷。阿妈鼻子不通,些微的呼噜在这静里便格外清晰。张金就枕着阿妈的呼噜僵直着身子仰面躺了,睁着眼睛看窗外的天空。似乎是下雪了,在这皑皑一片的映照下,外头的世界好像提早变得明亮起来。
脚上被拍了拍,张金一惊。原来阿爸也没睡着。她动了动,轻轻唤道:“阿爸?”阿爸又在她小腿上拍了怕,示意她睡到自己这头来。张金猜到他有话跟自己讲,便小心小心地掀开被子钻出来,小心小心地爬到床尾,掀开被子从另一头钻进去。阿爸本来是要把枕头给她的,但她摇摇头,顺手从被子上抓了自己的毛衣,叠了几叠枕在头下。 
阿爸还是想问问闻钺铭的情况。他问,张金就答。也不含糊,也不搪塞。聊到对方家境等方方面面的事,便照例是三姑六婆吃分岁酒时讲过的车轱辘话。可是在阿爸讲来,那些话就不那么不中听,也不那么生厌了。张金侧了侧身,面朝着阿爸,隐隐约约能看到一点影子。她润了润喉咙,开始和爸爸讨论起来。闻钺铭上面有三个姐姐,他是家中老幺,也是唯一的儿子。因为是老来得子,所以他从小就在父母和姐姐的宠爱下长大,什么都尽着给最好的。在女人堆里长大,眼光自然高,拖到了三十好几仍未成家。他家里可是一直着急,待他过了三十岁简直急得不得了,隔三差五就念叨带媳妇回家。闻钺铭自己倒是逍遥自在地顶了很多年,却在遇到她之后放下了无谓,捋起袖子热火朝天地忙活开来了。
可那也只是闻钺铭单方面的情愿。张金觉得自己不够喜欢他。功利点说,她最为看中的,也无非就是张礼然给概括的那三项——有房有车有产业。世道艰难,即便是身在尚能自食其力的软件业,但若要凭一己之力买下套五六十平米的房子,无论是在宁都还是在六川,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她自然晓得自己容貌大约可以值点钱来,比如当时要是接受了那个姓韩的提议,市中心黄金地块的房子就算不太可能,但近郊的别墅是绝对不在话下的。
所以,有时候觉得,自己还是清高。放下身段,曲意承欢,一切便唾手可得。这么好的事情,偏生她无福消受。现在想来,后悔、遗憾倒说不上,因为本身就不喜欢他,也知道他所贪图的只是自己的年轻和漂亮,但闻钺铭呢?张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哪根筋搭错了,无由无故就将自己当做真爱了。必须承认,和他在一起,更多的是激|情,甚至于偶尔生出的几分亲情,却惟独没办法形成爱情。这些话,她不敢跟阿爸聊,但也不能不纳入通盘考虑中。
她想让阿爸帮自己作出选择,可阿爸只是说:自己决定吧。她就又列举出一大堆顾虑,可列来列去,阿爸还是那句话。从小到大,阿爸就是这样,放手让她自己决定,与阿妈对照鲜明。张金始终没法让阿爸发表意见,却还是不死心,继续挑鼻子挑眼地说下去,谁想得阿爸忽而问了她,跟俞可涵好好的,怎么会分手呢?张金忍了又忍,愣把临到嘴边的所有话都生生咽下去。她不自觉地翻了个身,脊背硬邦邦地对着阿爸,半边脸颊埋在充作枕头的毛衣里,努力平稳着声音解释道:“无缘分吧。”算起来,他老婆,那个什么陈芳露,应该快生了吧。也不知道今年他会不会给自己发短信拜年,哪怕只是作为群发的祝福。她突然发现自己在年关时不把手机带在身边真是个明智的举措。虽然这样肯定会错过一些电话、短信,但总是让她躲过了一些人的追踪和对另一些人的等待。有利有弊,利大于弊。
——只是,在她的预料之外,她又错过了什么,至少目前张金还不会知道。
————但是,迟早是要知道的。
她就沉浸在思索中,再不发话。过了很久,久到张金自己都迷迷糊糊了,她突然又听到阿爸的声音:“阿囡?”
“嗯?”
“汝自家好生考量考量。好生考量考量。” 
等了一晚上,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张金看着窗外渐而发白的天光,缓缓松了口气。她也清楚,之所以絮叨了如此多的不善,就是想让阿爸说出自己心底的答案。

作者有话要说:
没啥福分在阿金故事中出场的然,实在是比较可怜……

   



第57章 坦露心迹
戊子年过去,己丑年来临。
张礼然迎来了她的本命年,并且在初八就回到了宁都。
其实她也不需要这时候就回的。反正只是实习,晚一两天甚至一两个礼拜真不打紧。不过,张礼然实在是因为顾念着不久之后的日子,才忙急忙慌地赶了回来。因为回宁都的车票紧张而车程漫长,她甚至还不辞辛苦地先乘大巴去省城,然后再转飞机到了宁都。
如此煞费苦心,结果却是枉费。她欣喜异常地迈进家门,本以为能见着朝思暮想的阿金,可四下只是一片寂寂,惟独对面邻居那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打破两下孤绝。张礼然想着张金大约是出去买买东西,便迅速收起了失望,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等着张金回家。时间一点点流逝,天光一点点晦暗,而她翘首以盼的人仍不见影踪。这家伙也犯了拧,枯坐在沙发上,其他什么也不做,一门心思地干等。
张金一夜未归,她一夜无眠。
咬着牙坐到了东方既白,张礼然揉了揉几乎已经睁不开的眼,挪了挪几乎已失去知觉的脚,搂着大抱枕一头栽到沙发扶手上。起初是呜咽,最后演变成了嚎啕大哭。古人是“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她却是“短吁长叹里,落泪到天明”。擦干泪水,带着一双略被眼镜遮掩的水泡眼,还得强忍睡意去上班。她不想请假,好说还有活儿能分散些思量的时间和精力,若是闲下来,只怕得又像在家时那样,浸在无穷无尽的胡思乱想中了。
算下来,其实还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人要见。给表姐、凯凯一家带了些粑粑之类的特产,给任伯伯和段总带了精装的毛尖,给姜文栋、孙德及其他同事带了散装的酥糖,给谌云晓带了要送他女朋友的苗银,给电梯姑娘带了她一直念叨的蜡染……眼看着行李袋一天天瘪下去,特意精心挑选的那份东西,还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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