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粉娘又冷哼了一声:“哎呦,田老板,你就蒙奴家吧,上次那姓刘的香囊是你拿给陆公子的吧?”
“我这不也是顺水人情,我一小本人家的……”
“哼,这个暂且不计,你且附耳过来。”
流水侧身向前,听着香粉娘这般那般,大惊失色:“这样啊……香粉娘,这样不好吧?”
“怕什么,有问题我担着。”
“呵呵,”这下迷药下春药的事儿也亏香粉娘敢那么说,陆远贺堂堂一邪教护法,不管成功不成功,自己恐怕不死也要掉层皮啊,流水搓了搓手,陪着小心:“哎呀,香粉娘,你看,你这般容貌这般气质的,找谁不好偏找那陆远贺啊,且不说他常年在外不知所踪,他这拈花惹草的,朝宿青楼夜宿花楼的,也不知染上花柳病没有……”
流水突然听见窗外“啪”的一声,似乎是风吹断了撑着窗的木头;流水扭头一看,窗帘纹丝不动。没风啊这。走上前去,看到窗栏硬生生缺了一块;伸头一看,某人正贴在窗外,贼笑,眉眼尽是春色,也不知道凭这个误了多少姑娘。流水弯了弯嘴角,又啪的一声,猛地把窗关上了。
“怎地?”听见声音,香粉娘有点诧异。
“嘿嘿,街上风尘大,怕不干净的东西吹了进来。”
又与香粉娘东拉西扯了一些,流水有意拖时间,与香粉娘相谈甚欢,茶水都凉了两遍,安然跑来续水,颤颤巍巍地看了香粉娘一眼,又瞟了瞟流水,欲言又止。流水只是笑。
而香粉娘刚走出了大门,流水关上的窗“啪”地就推开了,窗栓断成两节弹在地上,流水眉头一跳,就见陆远贺撩起碧绿花边亮白绸衣摆——哎呦,也不怕吹了那么久染了灰,流水暗自腹诽——熟门熟路地跳了下来,端过流水的茶,抿了一口,茶香溢满齿间,他满足地一叹。
流水捡起窗栓关上窗:“陆公子,我兰字雅间窗外的风景可好?”
☆、雪沫ru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
陆远贺放下茶,笑得水光潋滟,顾盼生姿:“这乍暖还寒的日子里故意让在下在外吹冷风,田小爷好狠的心。”
流水不理他,自顾自招来安然,说:“你去把刘家姑娘送来的文房四宝、马家姑娘送来的骏马图、宋家姑娘送来的御用绸缎都拿来,这不是正主儿来了么。”
陆远贺“啧”了一声,施施然坐下,眯着眼笑着盯着流水。流水似乎有点气鼓鼓的,眼睛圆圆的,不看他,只对着安然说话,阳光照在她眼睫毛一闪一闪的,像是有蝴蝶停在上面似的,陆远贺看着有点心痒痒,按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田小爷,怎地,吃醋了?”
流水发自骨子里不屑地“呲”了一声,拍掉他的手:“你惹了桃花,怎么不都娶回家,好好地养着别出来烦人?算下来,我五天里就有一天,在应付你的各种花招百出的姘头,我小本生意,哪有那么多精力。你那些姑娘送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把我屋子都要塞满了。”
陆远贺无所谓地收回手,靠在木椅上:“蝶念花你不能怪花香啊。”
“那是,”流水皮笑肉不笑,“茅坑臭你不能怪人多是不是。”
陆远贺一口气堵在嗓子里,无奈地看着流水:“你可是女孩子,要收敛一点。”
流水愣了愣,没有反驳。这一年多来,她一直穿男装,偶尔,与一些商家称兄道弟喝酒划拳,甚至还得陪着上青楼。流水本不是男女之别分得清楚的人,多日下来,自己都忘了自己的女儿身。好在,她也不觉得难过,反而自在得很。流水想起溪山上自己心心念念想要与碧玉成亲的念头,满心少女心思,都遥远得像是前世的事情了。
陆远贺见流水没有应,又捏捏她的脸:“你怎么跟香粉娘编排我的?拈花惹草、朝宿青楼夜宿花楼?还有花柳病?”
流水瞪着眼,手拍着陆远贺捏脸的手:“尼佛噶(你活该)——”
陆远贺轻点她的鼻子:“小没良心的,你就这么对我。”
流水默然。陆远贺救了她一命,在流水逃亡到廉城后,还处处帮她打点,若没有他,她或许活不到这天,早被暗处里搜寻溪山派余党的兵马抓住了。自己是没什么良心。可是流水知道,自己更没良心的是,那些在溪山上无忧无虑的日子,她虽都记得,却没有奋发图强,以复仇为下半生目标的想法。只是夜半梦回的时候,那日的火光与惨叫又再浮现眼前,然后占据脑海挥之不去。她就无法再次入睡,只能看着窗外或明亮或混沌的月光。
流水想,自己真的很没用。但又时常安慰自己,人生就那么些年,三四十年和六七十年都什么区别?大家荒荒唐唐地一起去了,黄泉路上做个伴,叽叽喳喳地过了叹息桥,捧过一碗孟婆汤,下一世,有缘再聚,无缘便罢。
而流水想起碧玉的时候,心中只有那种自己被欺骗,以及心愿破碎的痛,却提不起深深切切的恨意;碧玉的影子在她一日日吵吵闹闹或真或假的追逐上,刻在了她的心上。流水实在喜欢碧玉的样子。那一眉一眼,都像一撇一捺一顿的笔锋,锋芒不露,无惊无险;配在一起,却浑然天成,勾人魂魄。流水喜欢美人,而美人中,唯有碧玉的样子和气质,是她觉得完全按照她的喜好来的,原以为是天赐良缘,如今才觉得是老天打了个喷嚏,与她开了个玩笑。
“嘿,大没良心的,”流水收起了那些伤感之情,对陆远贺道,“听见香粉娘说的迷药春药没,你说怎么办?要不你献次身,让大家开心开心。”
陆远贺眯了眯狭长的桃花眼,于是他的卧蚕更加明显,衬得眼睛若水生花:“大家开心?我不开心。”
流水也把背往椅子上一靠,闭着眼假寐:“那你说怎么办的嘿。”
“这可是你应的,我可没应。”
流水心里愤愤然,转身一手刀,劈向陆远贺的脖颈,可惜功力不够,感觉劈上了一处绷紧的筋,手软绵绵地使不上力,陆远贺顺手一揽,流水就倒在了陆远贺怀里,陆远贺抱着软玉温香,乐得哈哈大笑,流水眼一瞪手肘往后狠狠一撞,陆远贺胸膛发出一声闷响,手松了松,而流水瞅准间隙,右手袖子里抛出冰蚕丝迅速往陆远贺脖子上绕了两圈,又跳出两步往后一拉,陆远贺“哎呦”一声,飞自流水身旁,虽受制于人却不见狼狈的样子,左手搭上冰蚕丝,顺手滑进流水的右手袖口,扣住她右手腕,流水左手上前想扳开他的手,而陆远贺左手一转,握住了流水两只手,而右手则慢条斯理地理出脖颈上的冰蚕丝,笑:“不错不错,多日不见,功力倒是精进了许多。”
流水何尝听不出陆远贺言语间的讽刺意思,她自从下了山入了世,一天到晚疲于应付各路人马——其中还包括陆远贺的相好们——本就三脚猫的武功如今更是粗糙,下手只能凭投机取巧。她抽回自己的手,把冰蚕丝收入袖子,不满地嘀咕:“我是真心想把你劈了放上香粉娘的床的。”
“香粉娘的床便罢了,若是你的床,我倒是乐意献身得很。”
“是嘛,”流水眯了眯眼,笑道,“我近来倒是觉得人鬼恋不错。”
“看不出啊田小爷你口味这么重……不过也没关系,我乃习武之人,你知道我武功也蛮好的,闭个把时辰的气凉凉身子装个鬼魂绝对没有问题。还是你是爱着那腐臭的死人味儿?这个么也好办呀,溟蒙教最近才杀了一批叛徒,都扔乱坟岗了,我扒件衣服下来穿着就是了,保管你闻不出我是活的!哎呀别走啊田小爷,田小爷若是比较喜欢尸斑也好说啊……”
流水走下二楼,一楼熙熙攘攘的声音席卷而来,流水陪着笑招呼了几位熟客,唤来安逸,让他去厨房,唤厨子一会做份红烧狮子头、水晶虾饺、醋溜白菜、酒酿丸子、四喜烤麸和鲜滚鱼片粥。陆远贺虽然外表气势如虹,口味却是喜欢甜酸细腻的,流水一度嘲笑他才更像女子。
流水新泡了壶明前龙井,走上楼去,推开雅间房门,却见陆远贺手肘撑在桌子上,眼睛已经闭上了。流水细想了一下,她见着香粉娘时正是午膳刚过的时辰,而陆远贺作为溟蒙教右护法,其实很忙,这次肯定又是执行任务空了一两天的时间,匆忙从几百里外赶来——而那些杀人放火的事儿一般都是半夜完成的,以陆远贺的个性,必然是觉也没睡就过来了。
叹了口气,流水又转身下楼,拿了桂花糕、栗子糕、糯米团各一盘,又上楼去,刚踏进雅间,就见陆远贺一下睁开了眼,见是流水,又闭上了,喃喃道:“是你啊。我有点困。”
流水放下盘子,推了推陆远贺:“先吃点垫垫肚子再睡。”
陆远贺眨了眨眼,懒洋洋地直起了身,安静地喝了口茶,拿筷子夹起糯米团,塞进嘴里,唇边还有一抹米粉的白:“嗯。好吃。”
流水看着他难得懵懵懂懂的样子想笑,又掏出浅蓝色丝帕,递给他,点了点自己的唇边示意陆远贺:“给,擦擦,沾上粉了。”
陆远贺低头瞟了流水递来的帕子一眼,不接:“我看不到,你帮我擦。”
——得寸进尺!
流水“啪”地一声把帕子往桌上一拍,吓了陆远贺一跳,又转身翻一旁的抽屉——陆远贺大惊失色:“不至于吧就这样你也要砍人!”
流水掏出一块明晃晃的东西,陆远贺一晃眼还以为是刀,定神一看才发现是一面铜镜。流水把镜子“噌”地立在他面前,陆远贺看着镜中的自己,怎么看,也是一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清新俊逸的样子,怎么说,也该是魅力四射的,怎地在流水这边,就失效了呢?
陆远贺推倒了碍眼的铜镜,拿过帕子,抖开,浅蓝色,右下角绣着一丛不知是什么种类的深蓝色花,陆远贺问:“这是什么花?”
“哎哟,白莲都不认得?”
“白莲你绣成蓝色?”
流水瞪眼:“我乐意。搭配着好看!”
“哈哈,好好,蓝色就蓝色。”陆远贺把帕子往怀里一揣,吃完了点心,陆远贺还意犹未尽地问流水:“还有什么甜点没?不要小气嘛。”
“留着点肚子,我让厨房给你做你喜欢吃的了。”
陆远贺深深切切地叹了口气,疑惑地看着流水:“你对我也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