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点肚子,我让厨房给你做你喜欢吃的了。”
陆远贺深深切切地叹了口气,疑惑地看着流水:“你对我也不错了,怎地就不愿与我携手一生?还是我太美,你不敢要?”
哈哈嫁与非良人然后一生宅斗么,流水心中不屑地想,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陆远贺,然后道:“话说,你长得确实不错啊……难道是你出现的太惊悚,害我一直不敢对你有非分之想?”
“咦?难道不该是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嘛?为何你对鄙人的偏见那么严重?”
流水眯了眯眼,对啊,为何。她看着陆远贺的眼。细长的眼睛里,水光流转,像一湾深潭,吸人魂魄。瞳孔深褐,带着些许困惑,些许真情实意,些许狡诈。流水回忆起碧玉的眼,同样深邃,却好像从来只满溢真诚与深情,不会那么复杂,只是,或许只是她功力不够,看不出真假罢了,他一股劲儿地装真诚,所以流水才只能看到一种眼色。
“你呀,我总觉得有点儿怕。”
“看不出啊,你在我面前一直挺敢的嘛。”
“那是我不怕死,并不是你本身不可怕啊。”
陆远贺胸闷,努力装出一副小白兔般的可怜样:“我哪里可怕了?”
“看看,就是现在这样,”流水戳了戳陆远贺的脸,“你显出可怜的时候反而带着一点恐怖的气息,你显得恐怖的时候反而又留有一丝可怜样子。你帮人的时候我看不出你好心,你害人的时候我看不出你残忍。你像是覆盖了很多层很多层的面具,撕了一层还有一层,无穷无尽一般。我甚至觉得你的眉眼,你的嘴你的鼻,都是镶上去的,你实际的脸,就是白纸一样,装满了你的爱恨和表情,把脸都挤平了。”
“田小爷你说得才好可怕哟。”陆远贺泫然欲泣般地抖了抖浅蓝色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你我相识已有一年,我风霜高洁的气节你还不清楚么……”
“……陆公子,风霜高洁是形容天气的。而且,你摸着旺财的胃说说,你有何气节?”
“诶,为何要摸着旺财的胃?”
“你良心不是被狗吃了么?”
“……”
闹腾了一阵,陆远贺终是被劝上了床小睡一会,上床前陆远贺还要求加一道酸菜鱼片。流水说:“有鲜滚鱼片粥。”
“我要吃酸菜鱼片。”
“鲜滚鱼片粥有鱼片。”
“但不是酸菜的。”
真想给你一道酸菜鱼片粥扣在你脸上啊,流水暗自腹诽,但看看陆远贺耷拉的眼角蔓延出的倦意,心一软,不再与他争论:“好吧,你睡吧。我让厨房给你做去。”
“要你做的。”
——此人得寸进尺的功力与他的武功真是不相上下!
罢了,如今,自己也就只剩那么一个,能随心所欲,不怕说漏嘴谈心的朋友——流水心想着,虽然自己与陆远贺的谈话很难上升到谈心的境界——且在能够将就的地方,将就着他吧。
陆远贺睡下后,却做了一个噩梦。他梦见流水嗤笑着,拿着药水,泼他的脸,一泼掉层皮。最后他的脸上没有五官,白板一样的,却围绕了重重黑色的怨气和□裸血淋淋的野心。他向流水伸出手,却被狠狠地拍掉,那人的眼里尽是厌恶。他很想哭,才发现自己没有了眼睛,流不出泪来。他一度想抹去脸上的黑色烟雾和血水,才发现它们已经根入他的皮肤中,蔓延到心脏。
他醒着时很想问,那如果有天,我卸掉我的层层面具,你还怕我么?会有一丝一缕曾给过碧玉一般的仰慕给我么?
他睡着了才觉得,不会有的,不会。他带着面具时,于流水是未知的恐怖;脱下了,便是已知的恐怖。陆远贺钦佩流水的直觉,却也真的被她直觉的害怕所伤。他恍恍惚惚甚至想,就信我吧,别害怕了,也许日子长了,时间久了,一辈子就伪装过去了,然后自己在弥留之际,拉过她,笑得跟菊花似的,露出没牙的牙龈,说,你看看,我说了我不可怕的吧。我没有面具,哪有什么面具,对于你,我是真真切切的好人。
☆、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
陆远贺醒来的时候,那些美食也掐着点儿端了上来。陆远贺见着一桌丰盛的菜肴,笑得很是开怀。
楼下戏台子上已经开唱,混合着观看人们聊天、叫好的声音,喧嚷着透上楼来。陆远贺开始动箸,流水趴在门栏上,瞄着戏台子,顺便看人群的反应,看进进出出多少人。这次的戏班是新戏班,价钱比较便宜,还与流水承诺过,若是日后唱出名了,也会与凌云阁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务必给予最优惠的价格。
陆远贺见不得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拿筷子敲她:“别看了,闹腾腾的让人头疼。”
“你不懂。”流水觉得自己看的不是戏,是凌云阁未来的进账啊!
“……乖,我们好好聊聊天,今晚我就要走。”
流水诧异,转过头来:“啊,那么快?”
“教主身体越来越不好了,下面的教众蠢蠢欲动,我和左护法都还太年轻,不足以服众,更别提四个堂主了。下面乱得很,左护法又不知在暗中做些什么,烦死个人。江湖其他人又闻风而动,想乘机一举拿下溟蒙教,应付打着复仇旗子的、打着替天行道旗子的众人也是件麻烦事。”
“唔……”流水边听边点头,“你会赢过那啥左护法的吧?”
陆远贺扑哧一笑:“就那么相信我?”
流水瞅了瞅他,说:“我比较希望你赢。”
陆远贺点点头,夹起一颗水晶虾饺:“唔,此句甚得吾心。”
“不过不赢也不要紧,”流水带着点小心的说,“嗯,保命比较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千万不要不成功便成仁了,实在不行逃到我这边来,你可以当我们店的活招牌。”
“还活招牌呢,”陆远贺摇摇头,“若是我败了,从此以后,哪还敢真面目示人?必是改头换面,躲躲藏藏。”
流水炯炯有神的眼睛打量着他:“你不懂,我的意思是有个貌美女子当活招牌。”
陆远贺想象了一下自己穿着粉嫩的衣裳,头上插着朵花,挥着手帕站在凌云阁门前,妖娆地招呼着:“客官再来啊……”手一抖,筷子上的水晶虾饺就又滚回了盘子里。
流水看了看陆远贺不善的神色,小小声道:“呐,所以我还是比较希望你赢的。”
在陆远贺出发回去前,流水特意叮嘱了他去把香粉娘的事儿搞定,不然下回就来喝迷药泡□。陆远贺叹了口气,应允了。流水随手招呼安适跟着陆远贺,看到陆远贺进了香粉铺子,才回来跟流水汇报,流水放下心来,就打着算盘乐呵乐呵地开始算今日这个戏班首演的收益了。
陆远贺进了香粉铺,无视周围女人暗中送来的秋波,走到柜台后,店小二看了他一眼,很机灵地立刻大声嚷嚷:“哎呀,陆公子——香粉娘,陆公子来了!”
陆远贺冷笑了一声,掀开布帘,走到后面。
香粉娘见了他,嫣然一笑:“呵呵,陆公子,你这般神出鬼没的,要想主动联系上你,还真不容易。”
房间干净利落,与香粉娘粉嫩柔软的衣裳格格不入。香粉娘踹了个椅子过去,稳稳当当停在陆远贺面前,下巴抬了抬,说:“坐呀。”
“怎地,你们还有什么事?”陆远贺拉过椅子坐下,斜眼瞟她,“买卖两清,流水人你们也自己监控着了,还担心什么?”
“呵,是呀,可是陆公子,你如今跟流水这般亲近,让我有些担心,到时候你不忍心了,这我们不就难做了么。”
陆远贺皱了皱眉,语气中带了些许厌恶之情:“我命还有一半要靠你们救,你们怕什么。”
“有备无患嘛,我也就想跟陆公子叙叙旧。流水那人啊,是个没心没肺的,你看,她看着溪山派出了事儿,也活得好好的。啧,若是陆公子有这般豁达的心胸,放下仇恨什么的,废了武功不再受制于你们教主的毒药,我们就会束手无策了嘛。”
“呵,”陆远贺低头笑了笑,“至少流水提起她师父师姐的时候还显得很伤心,前几日清明,还给她师父师姐烧了纸钱——也不知道那些灰飞到哪去了?”
香粉娘的笑容僵了僵:“这是她的命。”
“哈哈,也不过是有人野心太大,还有人助纣为虐而已,别说得那么冠冕堂皇。至于我么,不过图个乐子,不会碍着你们的。”
香粉娘掩嘴笑得很是文雅,顺手拿起一个荷包,扔给了陆远贺:“当日流水初学绣工,绣了许多个荷包,我也得了一个,既得了陆公子的保证,这便送与你作为贺礼吧。”
陆远贺接着,低头一看,浅绿色的荷包上绣着碧绿的竹子,不如弯了弯嘴角,流水从来都喜欢同色调的搭配,帕子这样,原来荷包也这样。
香粉娘盯着他,见陆远贺把荷包塞进了衣袖,又道:“里面放了颗绿色的解百毒和红色的见血封喉药丸,算是我们买卖附送,助你早日夺位了。”
“哦?那解百毒可解见血封喉不?”
“不能,见血封喉不属于百毒。”
“……”怎么有种被忽悠了的感觉。陆远贺摇摇头,起身,向门外走去,摆了摆手,“那么便多谢了。祝愿你心想事成……”又回头看了看她,犹豫了一瞬,终是说出了她的名,“行云。”
香粉娘挥了挥手,示意他快滚。
陆远贺走了后,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心想事成啊……行云看向夜色正浓的窗外,远处的凌云阁前的灯笼星星点点,在风中晃着,显得有些热闹,也有些单薄。
行云觉得,心狠是会升级的。自己刚开始做坏事的时候,午夜梦回,梦见流水与自己一起生活的日子,一日一月,慢悠悠地过来的,那些嬉笑怒骂,都印到骨子里了;惊醒过来,又想着以后还要下的狠手,她就感到空茫,觉得是用刀再刮自己的骨头,哧哧作响,在深夜里疼痛欲裂,而闭上眼,看见的都是流水日后怨愤的脸,瞪着哭着骂着,一句句如万箭穿心。而后来,自己在当了原来正牌香粉娘一个多月奴婢,了解了她的生活习性和生活圈子后,便狠心杀了她,自己顶上,还把与正牌香粉娘熟悉的几个丫鬟小厮,在回乡途中,一并下毒干掉了,用自己信得过的人顶上了。事情做多了,就没什么了,虽然如今依旧睡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