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檞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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檞寄生-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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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如果想到这件事时,就会提醒她,她总会找理由拖延。
  有次她在客厅看小说,我走过去,伸出右手:〃可以让我看吗?〃〃你也喜欢村上春树的小说吗?〃〃我不是指这本,我是说你写的《思念》。〃〃村上春树的小说真的很好看哦。〃〃我要看《思念》。〃〃这样好了。我有几本村上春树的小说,你先拿去看。〃明菁从背包中拿出两本书,连手上那本,一起塞在我手里。
  〃你全部看完后,我再拿我的小说给你看……〃话没说完,明菁马上背起背包,溜掉了。
  我整夜没睡,看完了那三本小说。不知不觉,天就亮了。
  躺在床上,怎么睡也睡不着,脑子里好像有很多文字跑来跑去。
  那些文字是我非常熟悉的中文字,可是却又觉得陌生。
  因为念研究所以来,接触的文字大部分是英文,还有一堆数学符号。
  我离开床,坐在书桌,随便拿几张纸,试着把脑中的文字写下来。
  于是我写了:
  我,目前单身,有一辆二手机车,三条狗,四个月没缴的房租,坐在像橄榄球形状的书桌前。台灯从左上方直射金黄的强光,我感觉像是正被熬夜审问的变态杀人魔。书桌上有三枝笔,两枝被狗啃过,另一枝则会断水。还有一张信纸,是玫仁杏出版社编辑寄来的,上面写着若我再不交稿,他就会让我死得像从十楼摔下来的布叮我左手托腮,右手搔着三天没洗澡而发痒的背,正思考着如何说一个故事。
  我是那种无论如何不把故事说完便无法入睡的奇怪的人噢。
  要说这件故事其实是很难以启齿,即使下定决心打开牙齿,舌头仍然会做最后的抵抗噢。等到牙齿和舌头都已经沦陷,口腔中的声带还是会不情愿地缓缓振动着。像是电池快要没电的电动刮胡刀,发出死亡前的悲鸣,并企图与下巴的胡渣同归于尽,但却只能造成下巴的炙热感。
  这还只是开始说故事前的挣扎噢。
  不过当我开始准备说这个故事时,我的意思是指现在,我便不再挣扎了。或许我应该这么讲:不是我不再挣扎,而是我终于了解挣扎也没用,于是放弃挣扎。然而即使我决定放弃挣扎,内心的某部分,很深很深的地方,是像大海一样深的地方噢,仍然会有一些近似怒吼的声音,像一个星期没吃饭的狮子所发出的吼叫声噢。
  好了,我该说故事了。
  可是经过刚刚内心的挣扎,我渴了,是那种即使是感冒的狗喝过的水我也会想喝的那种渴噢。所以我想先喝水,或者说,一瓶啤酒。
  我只考虑了四又三分之一秒,决定要喝啤酒,因为我需要酒精来减少说故事时的疼痛。我打开冰箱,里面有一颗高丽菜,两杯还剩一半的泡沫红茶,几个不知道是否过期的罐头,但就是没有啤酒。
  下楼买吧。可是我身上没钱了。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六分,自从十三天前有个妇女晚上在巷口的提款机领钱时被杀害后,我就不敢在半夜领钱了。我可不想成为明天报纸的标题,〃过气的小说家可悲的死于凶恶的歹徒的残酷的右手里的美工刀下,那把刀还是生锈的〃。
  应该说故事,于是想喝酒,但没钱又不敢去领钱。我不禁低下了头,双手蒙住脸,陷入一股深沉的深沉的悲哀之中。
  悲哀的是,我甚至还没开始说故事埃
  写了大约八百个字,眼皮觉得重,就趴在桌上睡了。
  后来明菁看到这篇东西,说我这叫〃三纸无驴〃。
  意思是说从前有个秀才,写信托人去买驴,写了三张纸,里面竟然没有〃驴〃这个字。
  〃姑姑,我学村上春树学得像吗?〃
  〃这哪是村上春树?你这叫耍白烂。〃
  明菁虽然这么说,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你认真地写篇小说,我的《思念》才让你看。〃升上研二后,我和柏森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系上的研究室。
  有时候还会在研究室的躺椅上过夜。
  因为赶论文,技师考也没去考,反正改作文的老师不会喜欢我的文章。
  我是山羊,没必要写篇只为了拿到好成绩的文章。
  我们开始煮咖啡,以便熬夜念书。习惯喝咖啡提神后,便上了瘾。
  研二那段期间大约是1996年中至1997年中的事。
  这时大学生上网的风气已经很兴盛,我和柏森偶尔会玩BBS。
  为了抒解念书的苦闷,我有时也会在网络上写写文章。
  明菁如果来研究室找我时,就会顺便看看我写的东西。
  系上有四间研究室,每间用木板隔了十个位置,我和柏森在同一间。
  如果心烦或累了,我们就会走到研究室外面的阳台聊天。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和柏森聊天的习惯。
  聊天的地点和理由也许会变,但聊天的本质是不变的。
  我们常提起明菁,柏森总是叫我要积极主动,我始终却步。
  有次在准备〃河床演变学〃考试时,柏森突然问我一个问题:〃如果爱情像沿着河流捡石头,而且规定只能弯腰捡一次,你会如何?〃〃那要看是往河的上游还是下游啊,因为上游的石头比较大。〃我想了一下,回答柏森。
  〃问题是,你永远不知道你是往上游走,还是往下游。〃〃这样就很难决定了。〃〃菜虫,你就是这种人。所以你手上不会有半颗石头。〃〃为什么?〃〃因为你总是觉得后面的石头会比较大,自然不会浪费惟一的机会。
  可是当你发觉后面的石头愈来愈小时,你却又不甘心。最后……〃柏森顿了顿,接着说,〃最后你根本不肯弯腰去捡石头。〃〃那你呢?〃〃我只要喜欢,就会立刻捡起。万一后面有更大的石头,我会换掉。〃〃可是规定只能捡一次埃〃〃菜虫,这便是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处。〃柏森看看我,语重心长地说:〃你总是被许多规则束缚。可是在爱情的世界里,根本没有规则埃〃〃啊?〃〃不要被只能捡一次石头的规则束缚,这样反而会失去捡石头的机会。〃柏森拍拍我肩膀,〃菜虫。不要吝惜弯腰,去捡石头吧。〃当我终于决定弯腰,准备捡起明菁这块石头时。
  属于荃的石头,却突然出现在我眼前。
那是在1997年春天刚来到的时候,孙樱约我吃午饭。
  原来孙樱也看到了我那篇模仿村上春树的白烂文章,是明菁拿给她的。
  她说她有个朋友在网络上看到我写的东西,觉得满有趣,想邀我写些稿。
  〃孙樱,你在报社待久了,幽默感进步了喔。〃我认为孙樱在开玩笑。
  〃菜虫。我说,真的。〃
  〃别玩了,我根本不行埃况且……〃
  〃出来,吃饭。不要,啰唆。〃
  孙樱打断我的话,我只好答应了。
  我们约在我跟明菁一天之中连续去吃两次的那家餐馆,很巧。
  约的时间是十二点四十分,在餐馆二楼。
  可是当我匆忙赶到时,已经快一点了。
  我还记得我前一晚才刚熬夜赶了一份报告,所以眼前有点模糊。
  爬楼梯时差点摔一跤。
  顺着螺蜁状楼梯,我上了二楼。
  我一面喘气,一面搜寻。
  我见到了孙樱的背影,在离楼梯口第三桌的位置。
  孙樱的对面坐了个女孩,低着头。
  她静静地切割着牛排,听不见刀子的起落与瓷盘的呻吟。
  我带着一身的疲惫,在离她两步的距离,停下脚步。
  她的视线离开午餐,往右上角抬高30度。
  我站直身子,接触她的视线,互相交换着〃你来了我到了〃的讯息。
  然后我愣住了,虽然只有两秒钟。
  我好像见过她。
  〃你终于出现了。〃
  〃是的。我终于看到你了。〃
  〃啊?〃我们同时因为惊讶而轻轻啊了一声。
  虽然我迟到,但并不超过二十分钟,应该不必用〃终于〃这种字眼。
  但我们都用了〃终于〃。
  后来,我常问荃,为什么她要用〃终于〃这种字眼?
  〃我不知道。那是直接的反应,就像我害怕时会哭泣一样。〃荃是这么回答的。
  所以我一直不知道原因。
  我只知道,我终于看到了荃。
  在认识明菁三年又三个月后。
  〃还不,坐下。〃孙樱出了声。
  我有点大梦初醒的感觉,坐了下来。荃在我右前方。
  〃你好。〃荃放下刀叉,双手放在腿上,朝我点个头。
  〃你好。〃我也点了头。
  〃这是我的名片。〃她从皮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很好听的名字。〃
  〃谢谢。〃
  荃姓方,方荃确实好听。
  〃我的名字很普通。我姓蔡,叫崇仁。崇高的崇,仁爱的仁。〃我没名片,每次跟初见面的人介绍自己时,总得说这番话。
  〃名字只是称呼而已。玫瑰花即使换了一个名字,还是一样芬芳。〃我吓了一跳,这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对白埃〃你只要叫我〃爱〃,我就有新名字。我永远不必再叫罗密欧。〃我想起大一在话剧社扮演罗密欧时的对白,不禁脱口而出。
  荃似乎也吓了一跳。
  〃你演罗密欧?〃荃问。
  我点点头。
  〃你演朱丽叶?〃我问。
  荃也点点头。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荃问。
  〃好像是吧。〃我不太确定。
  孙樱把MENU拿给我,暗示我点个餐。
  我竟然只点咖啡,因为我以为我已经吃饱了。
  〃你吃过了?〃荃问我。
  〃我……我吃过了。〃我这才想起还没吃饭,不过我不好意思再更改。
  〃不用替我省钱的。〃荃看了看我,好像知道我还没吃饭。
  我尴尬地笑着。
  〃近来,如何?〃孙樱问我。
  〃托你,的福。〃
  〃不要,学我,说话。〃
  〃已是,反射,习惯。〃
  〃还学!〃
  〃抱歉。〃
  孙樱拍一下我的头。荃偷偷地微笑着。
  孙樱还是老样子,真不知道她这种说话方式该如何去采访?
  〃你也在话剧社待过?〃荃问我。
  〃算待过吧。〃我总不能告诉荃,我被赶出话剧社。〃你呢?〃〃我是话剧社长。〃〃啊?怎么差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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