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古意 作者:掠水惊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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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古意 作者:掠水惊鸿-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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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民卷入战乱,是仁者之心。今日之事只限宫闱之内,作乱的不过是两个面首,只需两三位德高望重的宰相,一二名羽林将军,五百羽林健儿,便足以铲除妖孽!”李旦摇头道:“母亲春秋日高,你们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张柬之迈上一步道:“殿下,若陛下下旨,将皇位禅让于二张,您尊是不尊?”李旦面上掠过一丝震惊,他垂首沉吟片刻,终于叹气道:“只是你们不可以清君侧为名,伤及陛下。”太平一字一顿道:“四哥,你我是一母同胞。”李旦缓缓点头。

太平这才灿然一笑,拉起李旦的手向张柬之道:“张大人,我与相王唤了自家儿郎们前来,便是要将身家性命皆交托于大人。请大人不吝赐教,拯救李氏宗庙于危急存亡。” 她与李旦拜倒,薛崇简兄弟三人,与李成器兄弟五人,连忙也拜倒在地。

张柬之跪下还拜,从容道:“臣为大帝拔擢,又为狄公举荐,秉其遗志,无一日敢忘大帝之德。今奸邪乱政,义士切齿,愿为大帝之子抛妻弃子者,非臣一人!”太平和李旦这才扶起张柬之,李旦坐了首座,太平和张柬之便坐在他两旁。太平笑道:“张大人方才说的义士,想必是已与大人商讨过了?”

张柬之拈着雪白的胡须一笑道:“臣若非已有些把握,也不敢请殿下与公主冒此奇险。臣入相之后,曾向陛下举荐一人,殿下与公主可还记得吗?”太平微一思索,应声道:“右羽林将军杨元琰?”张柬之点头道:“正是。”李旦蹙眉道:“难道张大人调他入京前,便已与他联络过了?”

张柬之道:“不敢隐瞒殿下。臣与杨元琰相识于二十年前,当日大帝晏驾不久,臣接任杨元琰为荆州刺史。我二人分别之日,曾于江上泛舟,言及诸位殿下为太后幽禁,杨元琰目眦尽裂愤恨不已,于是我二人挥涕盟誓,相约他日若得志,当彼此相助,同图匡复。不久前臣入相后,即举荐杨元琰为右羽林将军,问他可知此中之意,他答曰,未尝一日忘却江上之誓。”

太平公主笑道:“大人深谋远略,令我感动,若得羽林相助,此事必成。”张柬之微笑道:“公主与殿下试思,举事之时,宫中哪一处所在最为要紧?”李成义心急之下,最受不得人卖关子,抢着道:“自然是陛下寝宫!”张柬之却摇了摇头,薛崇简蓦然想起当日太宗皇帝玄武门的传说,抬起头,却正迎上李隆基炯炯的目光,两人同时脱口道:“是北门!”

太平公主轻轻弹着指甲,沉吟道:“李多祚……他掌握禁军北门宿卫,有二十多年了吧?”张柬之点头道:“此人本是靺鞨酋长,为大帝所招降,任命为羽林将军。胡人心地憨实,必念大帝之恩德,若是相王殿下能亲自出面,游说得他为我们所用,便不惧二张掌握禁苑。”李旦点头道:“我尽力而为。”

张柬之道:“还有一事,我们毕竟都是外臣,从外攻入,要防止他们以陛下为质,挟天子以令朝臣。最好能有人为内应,选一二张不在陛下身边的日子。”太平公主笑道:“上官婉儿那里,我可以联络,只是还有一人,我要向大人举荐。”张柬之道:“是谁?”太平公主道:“梁王,武三思。”李隆基嘴唇微微一动,却是望了薛崇简一眼,不曾说话。

太平一笑道:“鸦奴,咱们才是自家人,你不必在我面前有所遮掩。我提起武三思,并不为他是我的亲家翁,也不为武攸暨。张氏兄弟不过二竖子,我们联络举朝大臣,可一举诛杀。武氏宗族繁茂,现今在朝为官者不可胜数,远非二张可比,若要杀武三思,你有几分胜算?”李隆基低声道:“侄儿只怕会养虎为患。”张柬之道:“两害相权取其轻,公主言之有理,今日所急只在张氏。若武三思肯为我等所用,自然最好不过。”

李隆基道:“侄儿斗胆,也有一人举荐,便是曾为相王府长史的姚元之。”太平公主目视李旦,李旦凝思一刻道:“此人可信。”张柬之素知李旦慎重,他既说可信,必是对姚崇的为人知之甚深,便点头道:“姚崇现任灵武道大总管,臣尽快调此人入都。”

那夜众人商议到快五更时,才由薛崇简兄弟送走了张柬之,帐中只剩下太平与李旦,李旦似是怕冷地抱着一杯热酒,却又不饮,心力交瘁地望着那一簇快要熄灭的炭火。太平靠近李旦,想要将他的手拉过来,稍一用力,却未拉动,她侧过脸去,望着兄长憔悴的面容,低声道:“四哥,你很怕么?”李旦涩然一笑道:“自然怕。这些年来,我被幽禁在东宫,每一个被阿母派来的内侍,都可能携带着鸩酒白绫,我不怕他们,却怕见到阿母。我……我长了四十多岁,我还从未违拗过她。”太平低声道:“我懂的,我都懂,自从三郎走后,我每次见到她,都会害怕。可是我知道,为了我的儿子,为了你和三哥,我还是要笑着去见她。”

太平轻轻将头依靠在李旦的肩头,李旦出了一会儿神,听见匀细的呼吸,侧首望去,却是太平靠着他睡着了,火光将她的脸颊映得如同少女般娇红。李旦望着妹妹的脸,离开了皇城中钟鼓之声,他想起了那山水迢递的长安,文静的大哥,傲岸的二哥,病弱的父亲,俊美的表弟薛绍,自己无知无识的青春年少。许许多多他刻意忘掉的人和事,他终于在这寂静荒凉的野外,又都回想了起来。





63

63、六十二、自谓骄奢凌五公(下) 。。。 
 
 
昏暗的寝殿里只在远离皇帝御榻的地方点了一盏灯,上官婉儿坐在书案前,凝望着镜中的影子。镜中美人梳着高耸的发髻,如同受惊起飞的鸟儿一般临风招展,莹洁素净的面容不施脂粉,唯有眉心一朵殷红的梅花,将整张面庞点缀的娇弱艳丽。她若有所思沉吟了一会儿,抬起手来,抚摸着那朵梅花,微微凹凸不平的触觉,召唤回记忆中锥心刺骨的疼痛。这朱砂刺青便宛若她的一生,在展示人前的美好之下,隐藏的却是一滩污血,无尽痛楚,与永无法痊愈的伤疤。

她默默地将镜子覆在桌上,不知何时陛下就会醒,病中的皇帝容颜憔悴,为了防止她不快,宫女们都小心地不让她看到镜子。上官婉儿站起身走到窗下去,为鎏金香兽添香,先拈出一颗香球,忽然想及,她并不知道过了今夜,自己,乃至皇帝究竟是什么样子,索性就将丝囊中的香球都投了进去。她拔下头上金簪将香灰拨开些,几个火星飘出来,在空中一闪即灭,随即是一股刺鼻的凤髓香味腾空而起。她漠然地望着被火光映亮的香球,灼热的香薰盖子烫着手也浑然不觉,这破釜沉舟一般地点香,她之前也有过一次,那还是在推事院。却不料一转眼间,幽香依然甘冽,那日所见的人,无论恨的爱的,都已经不在了。

她小心将窗户微微拉开一线,一股凛冽如刀的冷风直劈进来,飞舞的雪花扑进她的眼眶。她忙又将窗户掩上,这场大雪断断续续从去岁延续到了今年元月,整座都城仍被厚厚的积雪覆盖。她静静地倾听了一会儿,窗外朔风撼动窗棂的声音,呜呜如同突厥人吹的胡笳,让人不禁就想起了远方未归的亲人。她轻轻地笑了笑,从她记事起,她就没有亲人可以思念了。她经历过那么多男人,薛绍,李显,武三思,张易之,张昌宗,崔湜,他们或者惊才绝艳,或者位高权重,爱过她也被她爱过,却没有一个,能在此时让她想起来觉得温暖。她想起自己少年时的诗,思君万里馀,她的一生都好像在思念一个万里之外的人。

现在,玄武门的羽林健儿们,是不是正在踏着积雪,迎着朔风,向这边奔来呢?他们兴奋的喘气声隐没在怒号的北风里,他们整齐的脚印被积雪覆盖,等天明之时,洛阳城的百姓走上街头,看到的依然是一片干净的琼瑶世界,只是这天下,却已不知归了谁手。上官婉儿想着那情景,不知为何,嘴角竟牵出了一个微笑。

从长安四年秋张柬之入京为相,到第二年神龙元年正月姚崇返回神都,这场政变在神都城茫茫白雪的掩盖下,悄无声息地策划了四个月。最终出面的筹划之人有五位,宰相张柬之,检校太子右庶子崔玄玮,相王府司马袁恕己,中台右丞敬晖、司刑少卿桓彦范,他们的官职无声地透露出背后的支持者,也免去了参与之人的后顾之忧。上官婉儿心里隐隐觉得滑稽,她竟有些期待,皇帝与自己三个儿女见面时的心境。没有人能永立于不败之地,千军万马战胜不了的强势,往往被不着痕迹的光阴轻轻碾碎。

“昌宗……”榻上的皇帝在梦中轻轻唤道。

上官婉儿忙回到榻边,低声道:“两位张大人在迎仙宫为宅家祷祝。”皇帝似乎并未醒来,稍稍侧过颈子继续沉睡。上官婉儿松了口气,为皇帝轻轻掖了掖被子,她的手碰到了皇帝的手,不由一愣,那只手宛若枯木,松弛的肌肤上摺起纵横的皱纹,印着一块块暗色的斑点,被自己白皙的手一衬,看去甚是可怖。

她想起那一日,一个明艳的女人笑着向自己伸出手。那只手丰腴白腻,透出微微的粉红,腕子上的四五个金钏上系着一只精巧香囊,下垂的广袖边缘,是用闪闪的金线勒出花纹。这只手于她在掖庭中所见的,那些憔悴于劳作的女人的手都不同,微微翘起的指尖含着诱惑,仿佛是佛祖指拈兰花,接引她前往黄金铺地天女散花的西方极乐世界。

仿佛还是昨天的事,原来有一日,这只手也会枯瘦得如此丑陋。上官婉儿想起太平随口说的一句话,红颜枯骨,也只是一瞬间事。她望着自己的手,心中起了一阵茫然的心酸,是否也会有一日,她望着自己的手,恐惧于时光的不得再得?

皇帝骤然从梦中惊醒,她迷蒙地望着上官婉儿面上所挂的泪珠,诧异道:“出什么事?”婉儿尚未及回答,外间便起了一声宫女的惊叫:“……太、太子殿下……”纷乱的脚步踏碎了寝宫的宁静,婉儿心中狠狠一跳,转过身去,帘幕霍然被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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