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自己早已不是一个富贵闲人,他觉得还是应该适时地提醒一下眼前这位“资深业余古董爱好者”。
“别吵!”黄老一把摘下眼镜,怒目而视。小放儿缩缩脖子,不敢再拂逆鳞,继续趴在那里长蘑菇。
二手诺基亚忽然振动起来,沈放瞥瞥专注中的某人,无声叹了口气,走到阳台上接了电话。
原来是医院打来的,说那倒霉鬼醒过来了,让他过去看看。
看看?沈放龇牙,继而嘴上七分客气、三分流气地调戏着护士姑娘,心里想的却是:恐怕看看是假,催我这冤大头快去交钱是真。
“小放儿,你过来!”刚挂下电话,黄老中气十足的吼声便透过玻璃门传了出来。沈放正为医药费纠结,没有听出对方语气中不同寻常的严肃。
倒霉鬼的剑静静地躺在茶几上,自沈放进来,黄老就一直没说话,一双发亮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他,指尖一下一下扣着几面。就当沈放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恨不得跪下来喊他老子的时候,黄老发话了:“小子,你实话告诉我,这剑……哪儿弄来的?”
沈放挠头,一时拿不住主意。按说黄老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乡里乡亲中论学问就数他第一,他能这么问自己,就说明这把剑还是值那么几两银子的。怕只怕……这东西来历不明啊。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为穿透他家屋顶的那只倒霉鬼先兜着。
电光火石间,他已想好了说辞,抬起头时,眼神已变得如初生小鹿般清澈诚恳:“其实……这是我们沈家的传家宝,据说从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就开始传下来了。”见对方流露出怀疑的神色,他赶紧补充:“想当初,沈家在十里八乡也算得上是头面家族,这么点财产,还不算什么。至于我直到现在才拿来卖,是有苦衷的!”
“哦?什么苦衷?”
“我爸生前一直嘱咐我,说儿啊,这把剑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当年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就是靠着它,扫平了横行官道的土匪,建立了沈家镖局,才有了你我的今天。人,不能忘本,饮水就要思源,这把剑就相当于我们家族的镇宅之宝,哪怕有一天山穷水尽,也绝不能舍弃它!”一腔狗血撒得那叫一个忠肝义胆、慷慨激扬,沈放简直要被自己感动得流眼泪了。
反观黄老,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看来,狗血攻势宣告破灭。
“小放儿,我不管你这番话是真是假。剑呢,是好剑,你要是想卖,我可以替你找下家。但是作为一个长辈,我奉劝你一句,不该沾的麻烦,少惹!”
通向医院的路上,沈放缓缓踱着步,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长得几乎看不见尽头,像是要绵延到海平线的另一端去。
脑海中一直回响起黄老的话:古剑,大多分两种,可以系剑穗称“文剑”,常佩于古代文人身上,这种剑多作装饰;不系剑穗的称“武剑”,这种剑才是用于武拼的,而有的剑还有剑箍。
首先,它全长三尺四寸,把长六寸二分,剑身由精铁所铸,细而长,善疾刺;其次,剑鞘与剑柄刻猛虎图案,虎口于剑肩处堪堪咬合,雕工精良而不繁复,一看便知出自名家手笔;最后,此剑尖极为尖锐,又没有系剑穗,刃处几处豁口,有磨损,典型的武剑……还是把饮过血开过光的武剑。
这剑有没有沾过血腥,沈放怎么会不知道呢,当时救护车风风火火地抬走了倒霉鬼,留下一地狼藉。他整理时捡到此物,心想古装癖就是古装癖,连个道具也做得跟真的一样。好奇心驱使下拔开了剑鞘,没想到第一个现身的不是电视里司空见惯的仿铁,而是顺流而下的殷红鲜血……那日从窗户透进来的夕阳一如今日般炽烈,毒蛇一样蜿蜒曲折的红与暗淡的银交织成一副妖异的画卷。
病房里,两人大眼瞪小眼。
西门瑞想的是:这就是那个“恩人”吗?怎么与他想象当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者形象”有所出入呢?亵衣外穿不说,那条裤子怎么看都只到膝盖吧!是因为这里的人不讲究这些,还是他的恩人实在太穷,买不起布料到了衣不蔽体的地步?不过……高倒是挺高的,与自己有得一拼。
而沈放此时想的是:这家医院真的大丈夫吗?尼玛花这么多钱就还我一粽子?!刚刚走廊上与我擦肩而过蓦然回首的白大褂,现在怎么想怎么符合“江湖郎中”这一经典时代剧形象。
“咳咳!”还是护士小姐的一声轻咳打破了沉默,“……他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没什么事儿的话我就先出去了。”
“哦,真是麻烦你了,”沈放一抹刘海,绽放出一个春天般温暖的微笑,一口白牙不多不少正好露出八颗,更衬得唇艳如火、面瓷如玉;再看一眼对方胸前的名牌,连那本来平实有力的男声,也有意无意带了份沙哑,低沉婉转好不动听:“你是……肖护士对吧,非常感谢你对他的照顾,如果晚上有时间的话,能不能让我请你吃个饭,以示诚意?”
此乃沈放君泡妞模式全开状态,漫天的费洛蒙勾得连床上的木乃伊都忍不住心神一荡,更遑论护校刚刚毕业,一脸稚嫩懵懂的小护士了。
心满意足地要来妹子的手机号,沈放往病床边的凳子上一坐,便开始对西门瑞上下打量起来,那眼神复杂而市侩,就好像屠夫在审视案板上新进的肉猪。后者渐渐被看得发毛,忍不住轻轻咽了记口水。
“我说你啊,叫什么名字?”
见他只是眨眼也不说话,突然想起小护士刚刚好像说过,这人现在扁桃体严重发炎,不能出声。于是摆摆手,继续道:“算了,我先自我介绍吧,我叫沈放。当时你掉到我的家里,还砸坏了屋顶……(内心咆哮:我修了整整一下午的屋顶啊啊啊!!!)是我帮你叫的救护车,医药费也暂时帮你垫了。哥们儿,虽然不知道你怎么会伤成那样,而且还……穿着古装,但是生命诚可贵,人没了就神马都完了。”
西门瑞虽然不太习惯这里的人的说话方式,但也听得出沈放言辞间真诚朴实,不似作伪,最后一层害怕他是严嵩奸细的顾虑,也渐渐放下。转而被另一种名为“感激”的情绪所取代。
沈放看木乃伊眼中泪光灼灼,显然刚刚那番话起到了效果。哟~西,内心比了个胜利的V字,沈放君,你不去好莱坞发展,真是世界电影产业的一大损失啊~
“你家在哪里?我可以帮你联系。”
西门瑞浑身一僵,半晌,轻轻地摇了摇头。
没家?兄弟,您买得起这么□的装备,我傻了才相信你不是富二代。马萨嘎……是离家出走的小少爷?要不要这么狗血啊,现在又没到八点档时间好嘛~╮(╯_╰)╭
“那……在这里有什么亲戚朋友吗?”
“你手机号呢?”
“学校?”
“女朋友?”
“身份证?”
“……”算了,跟具哑巴木乃伊能问出个毛,咱们正事要紧……“那些乱七八糟的,等你身体恢复了再说吧,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我需要征询你的意见。”
西门瑞正为自己的尴尬现状所沮丧,听到这话,不由露出了疑惑的眼神,殊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进大灰狼的陷阱。
很好,“你伤得这么重,又昏迷了近三天,七七八八的医药费加起来也有个两三万了。虽然我是很想帮你啦,但毕竟能力有限,你现在又不能自己还钱,所以我想……你不是有一把剑吗,我找专业人士看过了,少说也能当个几万块,够付你的医药费了。你看……”还顺便抵了屋顶维修费、床铺更新费、精神损失费等等等等,甚至有可能帮他还清渣爹留下的债务,当然这些有的没的都不是现在应该说的。
西门瑞有些吃力地理解了沈放的意思,将他的话再在脑子的过了一遍,立刻明白了现下的处境。虽则那把惊鸿剑乃轩辕子在他十六岁成人礼上所赠,自己一直珍之若宝,从来都是剑不离身的。可如今……
他望向沈浪,这个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的人。深深觉得自己若不答应就是恩将仇报、自私自利到了极致。于是他忍着脖子上的伤痛,不顾绷带的牵扯,用力点了点头。
沈浪得到了满意的答案,露出一个“总算放心了”的微笑,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抚上西门瑞的肩,好兄弟一样拍了拍,安慰道:“哥们儿放心吧,这事儿准保给您办成咯!”
、失忆
一个月后,某个晴朗的下午,正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沈放,接到了来自王医生的电话:西门瑞可以拆绷带了。
手上提溜着林阿姨嘱咐他带来的保温盒,沈放推开了病房的大门。肖护士本来站在西门瑞的床边换盐水,一见他来,便赶紧做完手头工作,一溜小跑到他面前。本来么,二十一世纪的待嫁女青年,为了爱情能把拉登当球踢,这么点儿主动算什么呀?可这小妞,偏偏脸皮儿后知后觉地薄了,再被二床一个半大不小的初中生一起哄,情话都没憋出一句,就一咬牙一跺脚……捂着红润的俏脸火烧屁股似地跑了。
沈放摸摸鸟窝般凌乱的秀发,不尿脸地感叹:蓝颜祸水啊~
再看一脸黑线、被迫围观中的王医生与西门病号,两张俊脸愣是憋成了猪肝色。
“哟~”沈种马一声口哨,没想到倒霉鬼拆了绷带还挺人模狗样的嘛,难怪人有勇气Cos古装美男。
王医生扶额,对这位刚来没几天,就抢了自己本院第一美男称号的“病号家属”,充满了森森的无奈之情。但作为一位上过名校、拜过名师、泡过名妞的现任名医,他自然不会与除了长相,其余和他毫无可比性的沈放较真。
他翻开西门瑞的病历,龙飞凤舞几个大字,一边耐心向沈放嘱咐:“他腿上的伤虽然及时地处理过了,但不代表完全没事了,过一个月再来复查一次。”
“哦……嗯?!他可以出院了?”
“当然了,我没跟你说吗?”
“没啊!”
“哦,那我可能忘了,”王医生一推眼镜,一如既往地风度翩翩:“毕竟这些小事平时都是护士做的,今儿个人手不够。”
你妹的人手不够!让这样的人做医生真的大丈夫吗?
扭头看向西门瑞,哎哟乖乖,仔细一瞧,那厮现在整个人气质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