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麒似乎想要提出异议,但阳子的手掌覆上他的嘴唇后,他就柔顺地闭上了眼睛。
四个时辰之后……
阳子躲在门背后,满怀希望地看着值夜的女官走过来,又垂头丧气地看着她们走远。没有铃,没有仙蕙,这里没有她信得过的人。天眼看要亮了,一亮就不好办了,终于,在她衡量起破罐破摔的可行性时,钟灵手持烛火出现在廊下。
“毓秀,毓秀!”
“噫?”
那张远远称不上熟悉的瓜子脸上浮现了疑惑之色。
“毓秀,这里!”
阳子只好探出身去,向她招招手。
“主上!”仁重殿的女官吃惊地问,“您怎么还在这儿?”
阳子把食指竖在嘴前,示意她别声张。
“主上有何吩咐?”女官压低了语声。
“你要有心理准备,你会被吓一跳。”
“是。”
“准备好了吗?”
“是。”
深更半夜脑袋上裹着宰辅的睡衣从门缝里招手——这样的女王,对于钟灵来说,已经够吓人了。
“你进来。”
“是。”钟灵体贴地吹熄烛火,闪身进入室内,还掩上了门。
“我需要染发的颜料,红色的,天亮之前必须到手。”
“红色的染发料?”
大惑不解的女官一边问,一边下意识地看向仁重殿的主人。床帐低垂,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影,正在锦被的覆盖下安睡。
“你可以表示惊讶,但不许慌,也不许惊叫,记住了吗?”
“记住了。”钟灵慎重地点点头。
阳子撩起睡衣一角,让她看清遮掩在里面的发丝。
庆国的吉祥色,红,在月光下呈现出象征死亡的大凶之色。
是的,映入钟灵眼帘的是白色。
雪白的发色好像宰辅的皮肤,令人惊疑,令人心碎。
“……”
她遵守了她的诺言,没有发出惊叫声来。
“拜托了,有劳了。”阳子说。
“没问题,我能办妥,不惊动任何人。”
“不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微臣不敢擅自质问。”
“那首诗怎么说来着?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
“噫?”
女王的语声中没有忧愁,事实上,女官听出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愉快。
“哈,我只是开个玩笑,你看我国学也有进步了。好啦,过来!”
“是。”
“你看!你看!”
阳子拉起景麒的手,抬到钟灵眼前。
深可见骨流血不已的指尖上,竟已生出了娇嫩的新肉。
“您真了不起!”
钟灵由衷地叹服道。
“四处淤青六处擦伤,都愈合了!”
“主上……您元气大伤,请静心休养。”
“啊,是有点累了。”
“微臣这就为您准备染发去。”
“多谢。”阳子在床沿坐下,“一夜白头,如果传扬出去,也不知会造成多么恶劣的影响,恐怕会被人攻击新政吧。对了,对景麒一定要保密,不能再增加他的心理负担了。”
“主上,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直说。”
“您对台辅的举动耿耿于怀,却理直气壮地做出了类似的事。”
“……听说过双重标准这个词吗?”
阳子笑了起来。
“微臣倒是听过一句俗语……”
俗话怎么说来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待续)
、荆棘的王冠034
“惊闻吾王欲强推新政……”
刚看了个开头,阳子就兴致索然地把信笺收了起来。
虽然特意送信过来的太师正站在她面前,她也知道应该敷衍两句,但是,她真的累了。
仓促间强行启用了自创的治愈术,她已经心力交瘁,偏偏还要时刻伪装健壮的假象。她变得焦躁易怒,十分不耐烦。按理来说,乙太师德高望重又和蔼可亲,本是疏解心理压力的好对象。可惜太师是坚定不移的保守派,而且还是矢志不渝地妄想说服她的保守派老顽固。
“您应该看看,我认为信的内容很有见地。”
“我回头就看。”阳子勉强地回答道。
“您这是要疏远我们了吗?”
问题直接,提问的语声却依然舒缓平静。
“哪儿的话!”阳子赶紧摇头。
不过,近年来,她和这帮老臣的关系确实是有点相敬如宾淡如水的感觉了。并不是她刻意冷落他们,只是话不投机,自然而然地导致疏远而已。她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新朋友,书生意气,挥斥方遒,一起展望着、勾勒着理想国的蓝图。
“那么,请您现在就看。”
乙太师难得如此执拗。
阳子只能妥协,再度把信打开。
正文只有寥寥数语,劝谏君王暂停革新。但信笺之外,却另附论文一篇。
“纵观彼岸文明史,君权神授转型为……”
静谧的室内,只有纸张哗哗作响的声音。
论文只有两页,阳子转眼就已看完。为什么?哦,是的,没错,是心情激荡的阳子翻来覆去地看这两页纸,双手还在不停颤抖。
“关键是,私以为,成功转型的关键是市民革命……”
她下意识地凝视着来信者的署名:何齐芳。
一个闻所未闻的名字,一个露骨的伪名。
何齐芳,究竟是何方神圣?
“庆国是农业国,农民占总人口的九成。在市民取代农民成为国民的主体之前,即使自上而下进行革新,成功革新,多半也只能创建出一个形式民主的国家吧。也许选举都会变成官僚小丑和民间的所谓精英混战的闹剧。所以您首先要做的是化农民为市民,而不是搞什么三权分立全民公投……”
“这篇市民政府论,真是!啊!”
拍案叫绝的阳子语声突然中断,一口血喷在了白纸黑字上。
“您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乙太师大惊失色。
“不,不碍事。”阳子搭着太师前来搀扶的臂膀缓缓落座,“我累坏了,歇几天就好,您只管放心。”
“市民阶层足够壮大的时候……”
“嗯,市民阶层足够壮大的时候……”
何齐芳没有明说,太师也没有明说,但阳子明白他俩的潜台词。
市民阶层足够壮大的时候,哪怕君王不肯放权,民间也会使用暴力强迫君王放权。换言之,民主的火候一到,无论君王权贵是否支持,转型都会开始;火候没到,君王单方面坚持,意义不大。其中最大的区别也许是流血、流多少血和不流血。
但不流血,尽量少流血,对阳子来说,始终是最重要的。
********************
“太师,早上好。”
天蒙蒙亮,乙太师就起了身,上温室去赏花。奇怪的是,在郁郁葱葱的花草间,已经站着一位像他一样几乎从不早起的男子。
“台辅,怎么这么早?您该多休息啊。”
“今天,有点事。”
简短而又缺乏表述力的回答,让乙老头笑了起来。
不爱答话,答了也往往等于没答,似乎是这位景麒先生的绝技。
“身体大好了?可喜可贺。”
如果乙悦不开口,突兀降临的沉默就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倒也不是。”
“那……真是太遗憾了。”就算是乙老头,也难免有点不知所措,“您有什么心事吗?老朽希望为您分忧。”
“也没什么忧心事,虽然我没什么自信……”景麒呆呆地凝视着眼前的玻璃墙,“对于主上来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所以我想趁她来练剑时,向她请求复合。不过,我有很多让她不满的地方,老实说,我并不认为她会应允。”
“是多年以前的定情之日,对吧?情不在了,特殊意义也就不复存在。既然您相信对于主上来说,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又为什么没有复合的自信?”
“定情的日子……”景麒若有所思地说,“您是指发生那种关系的日子吗?那是在一个月后……”
“老朽,咳咳,是指您在朝堂上收到主上的花。”
乙老头满意地看到那张神色淡漠的脸涨红了。
“我并不是站到这里来暗示主上应该送花给我的。”景麒红着脸说。
“今年的萱草开得不错呢。”
“每年都不错。”
“您每年都来看吗?”
“不,一般不是看这温室里的几株。”
“因为不是什么高贵的花,生命力很旺盛,野地里也到处都是。”
“嗯。”
“您多虑了。”
“嗯?”
“主上一直想找您复合来着,只是心虚,没有勇气开口。”
“哦。”
“您还是把这个请求复合的任务留给主上完成比较好。”
“为什么?”
“如果由您提出来,主上会难过的。”
“太师,您刚才还说她想复合。”
“就是因为她想。”
“我不明白。”
“啊,怎么说呢……”
“太师,我想我应该听从您的教导。可是,我无法忍受如今这局面……”
“放心吧,台辅,听我的,等她提出来,那是最好的。”
“要是她不提呢?”
“您该对自己有信心。”
“可是……”
“我觉得,您真的比前些日子精神多了,连话都多了。”
“这是因为我调整过服药的时间,改成了早晚一次。昨晚服的药,到现在效力差不多过了。”
“怎么也不愿意承认是主上为您治疗的功劳吗?”
“……不愿意。”
“哪怕您嘴硬不承认,主上也不会中止行动哦。”
“这对她的损害太大了,太师,您应该规劝她,而不是和我抬杠!”
“您不觉得很神奇吗?法术本是玩弄空间的技术……”乙老头眨眨眼。
“然而主上自创的法术却能影响时间。”景麒感慨地说,“您与我对法术的了解,要比主上深得多。但是她所创造的法术,我们却创造不出来。她连基本功也不算扎实,明明……”
“非常了不起,不是吗?”
“很显然,我和主上有着本质上的差距。她真是非常了不起。”
“她毕竟是天帝从芸芸众生中选拨出来的王嘛。”
“绝大部分的王都称不上‘了不起’啊。”
“您错了。”乙悦恳切地说,“每一位被天帝选中的王,都具有超凡脱俗的潜质。每一位王,按理都会了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