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水车声响在耳边,水流从身边的小渠中流过,清澈异常,时不时带着一两片明黄的叶,药香似有若无。
他走到巨岩前的时候,石门前的篱笆旁有一名童子迎接。
那童子抬起头来,看面目只十二三岁年纪,细发垂肩,一双雁翎似的眉,瞳中一泓褐金色光晕,竟是重瞳,传说中虽有迷商开元熙皇有两付瞳孔,世上所能见到的却只有这样宛如日蚀的重叠之瞳,虽然十分少见,倒也没其他特异处,只是看来美丽罢了。
这童子年纪幼小,皮肤白皙,眉目清秀,乍一看宛若少女,但举止神色中正端雅,俨然一个庙堂君子。
童子行了一礼,看着这风尘仆仆的陌生人,清脆起声道:“您便是赵无恤将军罢?先生等您许久了。”他一开口,才显出些孩童应该有的气息来。
赵无恤打量他一身黑衣,知是同门。
先生喜爱收稚龄徒弟,等错磨到成|人,这一个便就不知道是学贯古今的博士或勇猛善谋的战将,亦或任侠的剑客,机巧的工匠……
童子见他若有所思,笑道:“师兄好久不来,因此未曾见过我,我乃新入弟子,姓秦名光淑,是宣鲁国人。”
这童子生得文弱,行止仍带三分潇洒,赵无恤生了亲近之意,待要攀谈,身后响起轻唤。
“无恤,你丢下围城不管,却来这里做甚?”
木亭中步下一人,皓首银髯,并不是如仙般人品,乍一看,不过就是个普通的老先生,带着一脸和蔼的笑,只是那步履间丝毫不见老态。
“师傅怎的倒来问我?”无恤大步上前,行了礼,随后口气就随便起来。
“本以为你也学会了为师的怠惰本事,回家乡耕田去,却不想又见你搅和入纷争之中。”老人捻须叹息。
“师傅……”无恤知道师傅的关怀心意,十分感念,少顷,却回过神来,故做埋怨:“您老人家怎么食言而肥,又放了尚仙去?不是说要多错磨他一阵么,如今他带兵犯我行越,可是您老人家嫌如今成周天下不热闹,想瞧我与他生死斗阵的好戏?”
老人笑笑,混不在意徒儿的冲犯言辞:“原来无恤是兴师问罪而来,唉呀呀,却是为师想错……以为徒弟顾念老头儿没几年可活,特地多来瞧瞧。”
无恤也不示弱,直截了当道:“弟子确实是想念师傅了,不过更只想问明白,除了云塔,师傅教了尚仙其他机关消息否?”
老人道:“……倾囊而授,老头儿的底交给他啦!”
“师傅你!——你这便是偏心。”
“说老头儿偏心?那好,〈工事密要〉的抄本你也白拿了去,一人一本,便不是偏心罢?那孩子教什么会什么,老头儿教得高兴,自然就收不住手——哪像贾人家的调皮臭小子,教他读书比教头牛儿听琴还累,抱怨却多。”
“师傅……只是怕尚仙恃才傲物,不知进退,弄到后来,我亦要与他为仇,伤了同门和气。这也是大违师傅本意的罢?”
老人捻须微笑:“尚仙这孩子不坏,就是骄傲些,时日长了便好,你这做兄长的要多担待。”
赵无恤知道老师素来性情,他待弟子甚好,却有桩毛病——越是年幼的弟子越加回护,同门中年纪少些的大大占便宜。
想当初无恤年幼之时,也曾仗师傅偏袒,让师兄们吃过亏,就无法抱怨什么了,只好苦笑。
“他如今正攻打行越城关,而行越国内有乱,叫弟子两面难顾,实在不能不求些助援……师傅必知道,弟子真正的来意。”
老人和煦的眼中精光一闪:“吾不插手世事,袖手做旁观,无恤难道你忘了?”
赵无恤忙拱手行礼:“弟子不敢求老师什么!只是弟子嘴拙口笨,不盛舌辩,因此求老师给我一名说客。”
老人沉吟半晌,问道:“云楚退兵了,你又待如何?回朝平乱后,你又待如何?“
赵无恤道:“弟子有桩心事,不能轻易了结,无恤命不好,不能如老师这样逍遥,陷在庙堂恩怨之中,恐怕要等上天怜顾,方可得脱。”
老人摇头:“罢了罢了,我一个个教出所为何来?叫你们一个个入这杀戮场里翻腾……你不可如你那几位师兄……下场都不甚好……”他爱怜的看看自己年轻的弟子,怎会不知道这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人的想法呢?他们本就注定挥洒超人的能为,或要建功立业,或为名留书简,即使明知如履薄冰如践危崖一般命运,也不会安于恬淡。
想到这里,他转面看向侍立在侧的秦光淑——那童子十分专注的倾听,且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这小小孩儿也是一个……他等得心焦呢。
于是,他道:“子恭,你过来。”
童子微觉惊讶,走到师傅跟前。
老人拍拍孩子单薄的肩膀,对赵无恤道:“这孩子是老头儿关门弟子,你看他长得一身好骨,却硬是不肯练武,说什么‘此乃杀人技艺君子不可用’……老头儿与他辩了三日三夜,也没有改变他心意。什么都还没学,就嘴皮子利索,你看可用得?”
赵无恤见老师选的是他,微微犹豫,这童子看来也不过12,3岁年纪,说不定实际只有更幼,如何做说客?
“你可愿意啊,光淑?”老人问。
那童子面现喜色,跃跃欲试,拜道:“光淑愿去!师傅,将军请放心,光淑既为说客,定不辱使命。”
不知怎的,这童子稚气的面孔上,竟能看到几分成年人才有的神色,而一双重瞳中的神采,清流徐风一般,虽然意气飞扬,却十分叫人心生好感。
无恤心想,果真是师傅眼光独到,此子真是个奇人也未可知,不由点了点头,问:“子恭如何能说得云楚退兵?”
光淑直接道:“我去东齐。”说罢微有点腼腆,住口含笑。
赵无恤听他这句,暗舒一口气,面上也有了喜色,对一旁捻须得意的端木先生行礼道:“弟子谢过师傅。”
“他们怎的那么干脆就退了呢?”聿城司疑虑重重道。
朱秋也自苦思,他转头看看城垛上的凤琅,那年轻的面目上惯常带了三分笑,这个时候却阴沉面色。从刚才起,便见他目不转睛看着天色。
朱秋本以放松的心思,又纠结起来。他心道,这云楚人退得这样干脆,难道有什么玄机?
既然赵无恤走的时候将城防托于凤琅,这年轻人也定有过人的才智能为,对赵无恤十分放心的朱秋,自然也对这个人放心。
在城中会议之时,赵无恤提出要走,几乎是无人赞同。
这里虽然文有文臣,武有武将,却不约而同奉了赵无恤为首,这时候他要走,放着危城不管,实在是说不过去的。
但是他却要走——凭他们这一些人,守关不能久长,而一旦困守,无有补给,又无朝廷令旨,是自陷死路——除非,能叫云楚从速退了兵!
朱秋当时急道:“痴话!他们怎会轻易退兵?”。
赵无恤肯定地说:“我说,若此计一出,他们一定会退。”
“你可是在说梦话……”朱秋忧愁地刻薄他。
“吕赢那几日在毕环身边,亲眼见他急速行军,且一边攻侵,一边打好主意盟约,你们还不明白么?”
“明白什么?”朱秋反问。
凤琅托着下巴道:“他家虽然贪我国土地,却极想速战速决……所发的兵马就算不尽国力,也是很可观的数目,毕环素来谨慎,这一次恐怕冒了险,因此提防着后院失火呢!”
“所说不错!毕环早就打了好主意,趁行越在位君王乱国之际吞我土地,伤我元气,可是他云楚定国只有三载,并没有吞并行越的实力,因此他们是想取‘蚕食’‘威吓’之计,举大军,逼行越定约割地,一旦得逞,即刻回兵,之后慑于他们的军威,我们这个君王,恐怕以后听到云楚兵发的风声,就会自行双手奉上了城池——此消彼长,过不了几年,行越就危险了。”
众人听后连连点头称是。
而吕赢则是满头冷汗——他若在位,搞不好真的会这样。
赵无恤手摊鹿皮战图,指点道,“我国有千里阴泽和莱溪之隔,云楚袭我行越,必要走莱溪古水道,他们一开出霞山就要小心了……”他的手指往东去,“虽然东齐离越地远,乃是中原地域,离云楚的北界却近在咫尺,他们正好从西面发兵,借道属国‘三川’自古道口处截断云楚军后路。叫毕环出得了霞山,却未必回得去……东齐这时候若再发兵攻入云楚,毕环可有得受了!”
朱秋一拍大腿,叫道:“好计,这毕环可要腹背受敌!不如我们快些去东齐请兵……”
聿城司在旁叹气,他摇了摇皓首道:“不行的……自从国夫人被遣回东齐,公子常又被贬至云梦,东齐早就不忿越人无礼,断了邦交,而现在云梦君不明不白突然死了……东齐恨行越入骨,怎么肯出兵?”
众人一想起那位被如姬赶回了国的原配夫人,都觉羞惭,知道此事难成。
赵无恤道:“也并非全无希望,姑且一试,我知道有一人,定可说动了东齐。”说完他顿一顿,又道,“只能留各位守关,我要单骑独行上路,这一行非我不能成事。”
“不可!如今云楚兵至城下,叔叔出关,千军万马倒还罢了——叔叔自杀得出去。那尚仙如何办?他一阻住叔叔,叔叔就要陷入重围!”凤琅道。
“所以我暗自走,你与我如此这般……”
计议已定,凤琅知道该如何做了。
那日攻防,凤琅只管指挥连珠弩朝着尚仙攻击,用穿云箭引住了尚仙的攻袭,而赵无恤却走关中暗道,他牵马扮成了云楚探马兵摸样,混到了军中,而后自行走脱。
那烟云骢十分惹眼,但是为了日行千里,也只能带上,凤琅帮着用族里秘方,将马用药物染了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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