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茶叶从武夷运往广州,中间有七道税关,每道税关都要征收过境税。这些都是政府的正式税关,另外还有地方豪族私设的莫名其妙的关卡,路途上还有许多窃贼、暴徒拦路威胁。所以茶叶运输集团一般都有会武艺的人充当护卫。拳术大师余太玄就曾经为金顺记干过这种工作。
“好哇,干两三个月保镖,然后要求到苏州去。”石田心里这么打算着,停下脚步,纵目遥望武夷的群山。 txt小说上传分享
年关的点缀(7)
山势十分雄伟。岩石叠着岩石。培育茶树的是石缝间的茶褐色的泥土。岩石的形状千差万别。有的岩石形状像龟,往前走几步再回过头来看看,却变得像头牛。
石田在日本曾看过中国的山水画,那些画儿好像是把山呀水呀堆积在一起似的,他一直以为那是夸张。而现在武夷山这么真实地摆在他的眼前,他才明白了那些画儿是写实的。石田深切地感到:世界是广阔的。绝不可根据自己狭隘的见闻或经验随意地解释。
不一会儿,崇安的城墙已出现在眼前。
崇安是县城,属建宁府。当时皇帝的名字叫旻宁,因此在道光年间避讳“寧”字,写作建“甯”。
崇安古城墙有五公里长,到处都有崩塌的痕迹,上面长着荠菜。城墙的荒废,应是和平的象征。可是,石田是看过澳门和广州后才到这里来的,他感到,这种和平究竟能够持续多久是无法保证的。
现在有一股巨大的浪潮就要袭击这个国家。
他想起了自己的祖国。
5
道光十三年的除夕。苏州,午后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林则徐在官署里款待两位客人。他们是江南水师提督关天培和户部清吏司的予厚庵。关天培于这一年由总兵晋升为提督。他是林则徐的老朋友。予厚庵是中央政府的户部派来的税务长官。林则徐一向赞赏他的才干。今天是为了慰问他们一年来的辛劳而特意招待他们的。
“予先生,我得向您表示感谢!”林则徐向予厚庵劝酒说。
“哪里哪里。我只是……只是……”予厚庵作为理财官吏有着超人的才干,但他缺乏口才。
“地丁都达到了规定额。这都是您的功劳啊!”
“地”是地租,“丁”是指人头税。各省都规定应缴的数额,江苏省每年为三百六十二万两。这个数额是相当大的,在全国十八个省中占第二位,仅次于河南省。最近很多省都达不到规定额,而江苏却缴齐了。这充分说明了予厚庵的才干。
除了“地丁”之外,江苏省还要向中央政府交送“漕粮”(送往北京作官兵俸禄的粮食)一百零四万石。这也完成了。另外关税(设关卡征收的物产税)也达到了规定额一百二十万两。全国的关税收入为四百三十万两,江苏一省就担负了其中的四分之一以上。
“反正是值得恭贺的。”关天培没头没脑地插嘴说。
这两位客人都不会说话。林则徐很喜欢这两个人。
“您才值得恭贺哩!”予厚庵也笨拙地说起了恭维话。他是指关天培晋升为提督。
林则徐高度评价予厚庵是一个能吏,为人也诚实。但另一方面,他总觉得他有什么不足。他征税的本领确实值得珍视。河南省“地丁”的规定额是四百万两,比江苏多。但据说今年实际缴纳数勉强达到三百万两。可以想见征税是多么困难。予厚庵在江苏,确实给林则徐壮了胆。
不过,林则徐觉得,现在民力疲惫,税款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作为国家的官吏,能够缴齐税款当然是值得高兴的。但他的心里还有点东西不能叫他高兴。予厚庵的心中恐怕就没有这点东西。他是一个忠心耿耿、一心征税的能吏。
“不过,盐税方面还要再想点什么办法。”予厚庵说。
盐是政府专卖的。全国的盐税为七百四十七万两,江苏拥有产盐的两淮地区,分担其中的三百三十五万两。但现状是困难的,只能缴纳数额的一半。原因是私盐横行。根本问题还是由于民众生活贫困。
正当他们交杯饮酒的时候,来了第三位客人。 。 想看书来
年关的点缀(8)
“失礼失礼,来晚了,……”
进来的是布政使梁章钜。这个人在阿美士德号停靠上海时,曾代替未到任的林则徐,担任代理巡抚。
梁章钜一看先到的两位客人,心里苦笑着:“请了三个笨嘴拙舌的人!”
梁章钜是福建人,官至巡抚。但他主要还不是作为政客,而是作为学者在历史上留下了名字。在金石学方面,他是清朝屈指可数的权威。他是学究式的人物,而不是口舌之徒。
“跟关、予同席,我只好周旋应酬了!”他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决心在酒席上担当提供话题的人。尽管他也是笨嘴拙舌,但他自认为比关、予二人要略胜一筹。
“听说在舟山洋面上,英国的鸦片船遭到海盗袭击了。”他首先把别的省发生的事情拿来作为话题。
“我也听说了。”关天培冷淡地说。
“不过,外面传说,所谓的海盗可能是王举志的手下人。”
“什么?王举志?”林则徐追问道。
“这可怪了!”关天培歪着脑袋说,“听说王举志是江湖上的一些大头目把他捧上去的,他自己并没有手下人。”
“这个我知道。不过,最近情况好像有点变化。”梁章钜好像辩解似的说道。
“行啦!反正鸦片船挨抢劫是应该的。”关天培爽快地说。
“浙江巡抚富呢扬阿也装着像没事一样。”
“那当然啰。”
提起英国船,关天培曾因阿美士德号而吃过苦头。现在他真恨不得要说:“活该!报应!”
“这是在外洋发生的事件嘛。”予厚庵也觉得他应该说点什么。
如果是像阿美士德号那样靠近海岸,那将是另外的性质。夷船在外洋航行是随便的。不过,挨了抢劫,那也是自作自受。
因为是除夕,客人们很早就散了。
后来林则徐担任钦差大臣赴广东,关天培是广东水师提督,予厚庵是广东海关监督。今天在这里见面的这三个人,在六年后的鸦片战争中,都不期而遇地投身其中,共赴患难。最后来的梁章钜,在鸦片战争时也在邻省广西当巡抚。
除夕的晚上官署里要举行宴会。宴会之前,林则徐在院子里散步。
王举志开始行动了!林则徐感到要发生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他交给王举志的经费已达相当大的数目,让他随意地使用。林则徐希望王举志不要把那面“饥民团的旗子”交给自暴自弃的暴民,而要交给有健全的思想和目的的组织。王举志手下已经有人,这不说明他已经开始建立组织了吗?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了。静止的历史的大齿轮,开始慢慢地转动了。连维材提供了五十万两银子,那肯定他早已觉察到了历史的动向。
感到历史的胎动的,看来不只是改革派。保守阵营也有意识到这一点的。比如,林则徐的身边有监视的眼睛,连维材和吴钟世来苏州时遭到盯梢,等等。
林则徐让幕客们翻译了外国的文献。他从这些文献中也意识到,西方巨大的生产力的泛滥,必然会波及自己的国家。
各种力量似乎都已经集中到这个时期。这个世道因这些集中在一起的力量而开始活动。尽管如何活动还不清楚。历史的齿轮嘎吱嘎吱地发出了响声,叫人感到心神不定,坐卧不宁。
林则徐轻轻地拂去肩上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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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阱(1)
伍绍荣低声地说:“是仇敌!”他同这次事件也许没有关系,但是仇敌是十分清楚的。
“对这家伙要想点什么办法。”卢继光说。
伍绍荣也有同感。破坏者连维材的可怕,已经逐渐以某种形式表现出来了。作为被破坏的一方,本能地要作防御的准备。
1
道光十四年的夏天,温章带着女儿彩兰从澳门去广州。好久未见的父亲温翰已由上海来到广州。连维材也从厦门与温翰同路去广州。
见见父亲。——温章去广州的表面原因是这样。其实他带有另外的任务。他离开澳门的两天前,英国的新任商务监督律劳卑到了澳门。他要把英国侨民对律劳卑到任的反应、新监督一行的活动等情报,向父亲和连维材报告。
听了温章的报告,连维材与温翰互看了一眼。
“看来不过是轻轻地捅一捅试试。”连维材露出失望的神色。
“北京有穆彰阿,伦敦有巴麦尊,……”温翰低声说。
“双方都极力避免在现在发生冲突。在这个前提下放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棋子。不过如此而已。”
“行呀。咱们这次作壁上观。”
这两个人彼此太了解了,谈起话来有点像打哑巴禅似的。十三岁的彩兰听着大人们的谈话,歪着脑袋,不明白是说什么。
几天之后,从澳门的金顺记飞来了一只信鸽。信筒里的一张纸上写道:“律劳卑本日离澳门赴广州。”
“嗯,要干什么呀?”连维材抱着胳膊,耸着肩膀。
“放心放心!”温翰笑着说。
“这次是作壁上观嘛。”连维材点点头,回笑了一下。
旁边的温章突然感到心头怦怦地跳动起来。多么可怕啊!父亲和连维材听了温章带来的情报,估计清英两国之间不会发生大的冲突,反而露出不满的样子。
——应当尽量扩大贸易,直接同北京政府交涉。但不得独断专行,要等待本国的训令后才行动。
父亲和连维材了解到外交大臣巴麦尊给律劳卑下过这样的指示,感到大大地失望。
这两个人是对破坏感到高兴吗?温章也漠然地感到,只有破坏才有活下去的出路。但他办不到。那两个人能办到。不,他俩正在这么干!
“作壁上观,观什么呀?”彩兰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子问道。
功名心切的军人外交官律劳卑,七月十五日到达澳门,停留数天后,身着海军大校军装,登上了军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