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王及太平公主经此一事,处事更加小心谨慎。武李两家大势已去,而韦后以宗楚客一流的势力大盛。
而御前女官慕容尚仪称了东女国巫女的预言,为韦后挡去灾祸,更得韦后宠爱信任,堪有宫廷女总管之势。而巫女英儿预言无不应准,韦后更是沉湎巫道、神道,凡事必要占卜。两人之势不可挡。
九月庚子,大赦天下,改元景龙。
长安城似乎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可远在均州的皇次子谯王李重福被重兵看守,而深居宫中的小皇子温王李重茂行动受限制。而相王府及太平公主府也不似以往的繁闹,变得死气沉沉。生怕一点火星再次点燃废太子李重俊逼宫的灰烬。
安乐公主与宗楚客不能对付相王及太平公主,便将某头指向了其他大臣。元老魏元忠的儿子参与了重俊政变,被处死,牵连魏元忠谋反,幸而中宗信任魏元忠,却仍贬谪远方,一路郁郁,行至涪陵而卒。一时朝臣人人自危。
位于东市之侧的五王宅隆庆坊也不似以往的歌舞丝竹之乐,终日闭门谢客,身上担的官职形同虚设,闲置在家。以往五王兄弟情深,时而在府中奏乐跳舞,时而喝酒作诗,时而蹴鞠行猎,好不快活!可如今整个坊间死气沉沉,再无生气。
临淄王府,亭台楼阁似早已染上浓浓的秋意,隆庆池边的垂柳无力的耷拉着枝条,片片落叶随风过,在水面上打着旋。
淼坐在池边的石头上,看着水波涟漪,仿佛那一圈圈的波纹荡进了心里,再无平静。
她在那件小药铺中呆了十日,怎么也没想到李隆基竟找到那儿,硬将她带回了临淄王府,关在房中数日,不让她见任何人,每日是王毛仲亲自为她送饭。直到重俊政变后才将她放了出来,她隐隐知道李隆基派人在混乱中杀了很多武三思府中的武士,而一直在骊山搜寻的人也被另外几股势力联合绞杀,一个不留,知道武三思秘密的人几乎死绝。而她这个在其中扮演了小小角色的人早被这场政变冲的烟消云散了吧!
事情可以冲淡,可那日的记忆如梦魇般纠缠着她。她忘不了徐承志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在她脑海中编排出一幕幕血淋淋的画面,而“他”就倒在那一片血泊之中。一直以为他心中没有她,以为他忘不了杜鹃,可为什么到最后却叫了她的名字,为什么?这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的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在她表白时推开她?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见?为什么不看她写给他的信?这究竟是为什么?
心中一遍遍的问着“为什么”,却又似乎早已明白。他的心里是有她的,当初他选择的孝义,便知道那是一条不归路,他不要拉着她一起走那条路,他放开了她的手,将她推向另一个男人的怀抱,一个他认为可以保护她、可以给她带来幸福的怀抱。既已直面生死,便不想再多一份牵挂,毅然选择陪伴祖父走完全程。
为什么要在他死后让她知道,为什么他离去时要经受那么多的苦痛和折磨,为什么连他最后的一分尊严都不留?她好恨,恨他的傻、恨他的痴、恨他的自以为是,他为什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走那条不归路,为什么不给她选择的机会,就自认为好的帮她做了选择。他真的太傻了!
她更恨徐承志,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她从不知道恨一个人的感觉是这样的强烈,只想亲手杀掉这个人,以慰他的在天之灵。虽然元凶武三思已死,但徐承志一伙却逃遁,敏与吴名一直在追查他的下落,却一直没有消息。
三年的朝夕相对,欢笑、伤痛、爱恋、误会,让他们越分越远,他日渐模糊的身影逐渐被别人替代的时候,她却知道了他的真心,是不是命运在捉弄她呢,真的是有缘无分吗?
凤姨站在不远处心疼的看着发呆的淼。自窦姨去世后,她便依从窦姨的遗言跟随着淼,原本她和三郎的感情逐渐升温,却在淼失踪再度回来后冷却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让三郎和她都那么痛苦,很想开解他们两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熟悉的脚步声,她看向憔悴的三郎,心疼不已,冲他无奈的摇摇头,便缓步走开,将这幽静的隆庆池让给他们。
李隆基静静的站在她的身后,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他就是这样默默的陪伴在她的身旁,抚慰她心中最大的伤痛和孤寂,就在她敞开心灵让他走进来的时候,为什么她的心又在犹豫?
李隆基轻轻圈住她的身子,淼一颤挣脱了他的怀抱,对上他受伤不信的眼神,她心虚的避开,躲在大树后面不肯出来。
李隆基自嘲的笑笑,黑眸碎裂般的沉痛,他往前走一步,淼却退一步,他蓦的止步,瞪着她缩成一团害怕的样子,一甩袖子背转过身子,不再理她。
淼紧扣着树干,偷偷瞟着他冷凝的背影,他似已融入了孤寂萧廖的秋意中,浑身散发着悲凉。她的心一下一下的抽痛,痴痴的望着他的背影发呆,一声鸽鸣惊醒了她,那是他誓死保护的鸽子,暖意融融的心瞬间冰冷。
李隆基痛极的望向横空划过的鸽子,手中戒指飞出,擦着鸽子的翅膀飞了出去,羽毛四散飘落,鸽子摇摇晃晃的摔了下来。
淼惊叫一声,飞扑过去接住了鸽子,身子在石子路上蹭过,却顾不得疼痛,急急检查着鸽子的伤势,左翼鲜血淋漓,看不出伤在哪儿,可那一片血红让她眼前一黑,脑海中浮现出他临死放飞鸽子的瞬间,心脏骤然收缩,瞪着他喝道:“你在干什么!一只小小的鸽子哪里惹到你了,你竟下的了重手?你好残忍!”
李隆基心中既怨又恨,吼道:“我残忍?就为一个扁毛畜生,你敢骂我!”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抻到眼前,喝道:“在你心里这个畜生比我还重要,是不是?它是玉衡的替身,让你想他念他!可玉衡怎么对你的,他一再伤你的心,一再让你失望!而我呢,这么长时间是我陪着你、护着你,在你难受的时候安慰你,在你哭的时候逗你笑!你竟一点也不放在心上吗?他不爱你,你还想着他做什么?”
淼身子抖个不停,瞪着他摇头,泪水夺眶而出。“不是,他心里有我,他心里有我的!”
李隆基震惊的看尽她眼底,那里竟没有他一丝一毫的地位,心痛的无以复加,他猛地甩开她,仰天长笑:“人真是贱啊!总是看不到喜欢自己的,眼中只容得下自己喜欢的,可是自己喜欢的却不将自己看在眼里,到头来伤得还是自己!真是贱啊,真是犯贱!”
李隆基大笑着摔坐在石上,漆黑的眼眸晶莹闪烁,一瞬不瞬的盯着紧紧抱住鸽子的淼,缓缓从怀中将一串玉环扯了出来,清脆悦耳的声音在秋风中愈加刺耳。他紧紧攥着玉环,一字一句的道:“你既看不见眼前人,一心追思逝者,我心亦死。这玉环是我许你一生一世的信物,现在也用不着了。”他手上加劲,大环生生攥碎,裂成几段,套在上面的小环掉在草地上。
淼怔怔的望着眼前的一切,呆如木鸡,看着他让手中碎玉掷入水池中,淡然转身一步步的离开,那背影竟比这凉如水的秋天还要冰冷。她却忆起那日愤而摔表时的心情,他真的心死了吗?还是像自己这样自欺欺人,她的心好乱、好乱!
李隆基累极的倒在椅上,掌心汩汩的流血。王氏急急拿着锦帕过来想要为他包扎,却被他一把推开。
泪花在眼眶中打转,她隐去眼底的悲伤,压下心中的委屈,柔声道:“您让我去劝劝她吧,她一时钻了牛角尖想不开,我去开解开解她。女人总比男人了解女人的心思,说话也更容易些。”
李隆基愣了下,才扭头看她泪眼朦胧却依旧逆来顺受的样子,缓缓伸手握住她的手,疲惫的摇摇头。“不用了,你不用再费心了。是我的终究是我的,不是我的抢也抢不来。你去告诉她,去留自便,我不会再禁锢她的自由,她想去哪就去哪儿吧,我不会再管她!”
王氏难以置信的望着他,看到他眼中不甘和心痛,更加难受。轻柔的执起他的手,仔细的为他包扎伤口,可他心中的伤又怎么包扎呢?
淼坐在床上将衣服一件件折好打进包袱里,又扫视了一下房中,再没什么落下的,才走到凤姨面前,握住她的手,歉然道:“对不起,让您一直为我操心,我却辜负了您和窦姨。您是三公子最信任的人,请您好好照顾他,只有您最了解他了。我走了。”
窦姨是心直口快的人,这些日子许多话憋在心里,看着他们这样折磨对方,再也忍不住了。“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已经是三郎的人了,你还要去哪里?你们本来好好的,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呢?你劝窦姨时讲的明明白白,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泛起迷糊了?你喜欢三郎,三郎也喜欢你,你们怎么还要这么别别扭扭的?人生在世几十年,哪经得起你们这样虚耗?留下来跟三郎好好说说,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呢?”
淼听到“喜欢”两字,心中震荡,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连连摇头。“我不喜欢他,我更不是他的人,我们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凤姨握着她的肩膀,叫道:“什么叫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晚你们睡在一起,府中所有人知道你是三郎要娶的人,你们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是?猫儿啊,不要自欺欺人,三郎心伤时你看他的眼神,三郎失意时你劝慰他的话,为了解开他的心结,你不惜冲撞他,这些有目共睹,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要为他做这么多的事?你连别人都骗不了,怎么骗自己?”
淼只觉得一切乱成一团,她不敢想,生怕一想就会心软,她的心怎么能同时喜欢两个人,怎么能在她负了一个人之后再去喜欢另一个人,在她没有想清楚之前,她不想再见李隆基。她背好包袱、提起鸽笼,逃命的往外冲,却撞上站在门口的王氏,她的心莫名的加速,竟不敢直视王氏。
王氏深深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