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湘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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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湘西-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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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溪铺(10)
“国家危难如此,还谈什么读书啊?”
  站起身,仰望着一方天穹,瞿先生朗声吟诵:“君不见,汉终军,弱冠系虏请长缨。君不见,班定远,绝域轻骑催战云!”
  转头对耀文:“耀文,老师只遗憾自己老了,不能轻骑长缨,沙场催战云。可你还年轻,当此国危累卵,正所谓男儿应自重危行,岂容儒冠误此生啊。”
  穗穗直听得一头雾水:“舅舅,你们在讲什么呀?”
  月月告诉她:“讲让洋学生去打仗。”
  “他?”穗穗就觉得奇怪,“他那么瘦,打得过谁呀?”
  “就是嘛。”月月也说,“阿爹,你也不看看,就耀文这样子,还打仗?仗不打他就算好的了。”
  龙耀文就觉得有些尴尬,觉得脸上热热的不是滋味。
  幸好田伏秋就在这个时候进了瞿家院门。
  “姑父!”月月飞蹦蹦地便迎了上来,一把先揽住了田伏秋的胳膊,却看见他身后低头缩脑还跟了个单瘦的后生,就问:“哟,这是谁呀?”
  田伏秋告诉她这是他徒弟六伢子,来麻溪铺掌鼓赛龙船的。
  月月顿时就来了劲头,就喊六伢子你站在外面做什么,进来呀进来呀。
  六伢子就怯怯地迈进了院门。
  怯怯地连头也没敢抬一下。
  田伏秋到舅爷家之前,本来差点被人在河街上拦下。
  那人便是龙十四太爷。
  五月初三这日的中午饭,太爷照例要到屈子祠吃。
  明日便是端午节,屈子祠里要祭龙头,青岩河里要赛龙舟,两件大事都半点马虎不得:龙头祭好祭热闹了,才请得动屈爹爹的神气,到了青岩河里,龙船才飙得出劲头。
  所以早前半个月,麻溪铺的各家商号、各家大户便照例凑齐了份子钱,各家分工各管一块,从屈子祠的扎红结彩,到青岩潭的牌楼看台,还有祭礼要请的主祭先生、梯玛师郎,要用的三牲祭品、香烛、爆竹、丹砂、米粽等各色物品……桩桩件件都得备得熨熨帖帖。
  待得初三这日,样样准备都齐整了,方由屈子祠的祝师出面,请了太爷来祠堂吃午饭,各家乡绅、掌柜等也便毕恭毕敬地陪了太爷,将自家负责准备的事项进展如何,一一向太爷回禀:
  “青岩河的牌楼,昨天已经扎好了。”
  “书院瞿先生的帖子初一已经送到,先生答应明天主祭。”
  “祭河神的米粽一千二百斤,都已经蒸上,晚上就能全部包齐。”
  “梯玛师郎那边,已经讲好了明天到场,必误不了青岩河的法事。”
  “香烛、祭礼、爆竹各项,都备齐了,请太爷到祠堂里过目。”
  “……”
  一片争先恐后的汇报中,太爷便照例听着,听到办得妥当的,便轻轻“嗯”上一声;假若竟能浮起些笑意点一点头,那便是表示出奇的满意,汇报的乡绅或是掌柜便算得了天大的荣宠,此后几个月里,少不得要将太爷如何如何满意自己办的事,如何对自己青眼有加,人前人后地眉飞色舞炫耀上几百遍。
  今天太爷不曾露过什么笑意,连嗯也不曾嗯几声,只是不置可否地听,一众掌柜、乡绅与祠堂的祝师便有些提心吊胆,便纷纷揣测必是自己的事有哪里办得不利索。
  陪了太爷看过祠堂门口的扎彩,众人正要簇拥着他老人家往祠堂里走时,太爷却突然站住了。
  眼睛一闪,他显然看见了什么,脸上突然现起了几分不敢相信的惊讶:“哟,这不是——伏秋兄弟吗?”
  祠堂前的空地外,行人中就站住了两个人。那正是闷头路过的田伏秋和六伢子。
  田伏秋就转身:“十四太爷。”
  “哎呀呀呀,伏秋啊,真是你啊!”太爷满脸笑容地迎上前来,“好久不见喽,还好啊?”
  田伏秋就点头。
  太爷就问:“这是来过节呀?”
  田伏秋又点头。
  “你看你呀,到了麻溪铺,也不去我屋里坐坐,那么生分!”太爷就一脸不高兴地板起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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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溪铺(11)
田伏秋只是笑,笑得闷闷憨憨。
  旁边众家商号的掌柜与乡绅们不禁面面相觑——看田伏秋的模样,实在是个不起眼的山里人,如何十四太爷竟会对这么个人如此客气?
  太爷还真是客气,也不管这汉子闷闷地连句整话都不晓得答,又是问东问西地寒暄,又是喊他一同进祠堂吃饭,那番亲切热情,直看得一旁的人都直了眼睛。
  便在他嘘寒问暖地客套时,一名团丁匆匆跑来,递上一张名剌:“老爷,有人拜帖。”
  田伏秋就讲:“十四太爷,您老忙,我不打扰了。”
  “伏秋,一起吃饭嘛。”
  “不了,我那妹伢还在她舅舅屋里等我,我先去了。”
  “伏秋,回头记得带起你妹伢,上我屋里坐,记得啊——”太爷笑吟吟地追起他屁股后头喊。
  一直把田伏秋目送进了人流,太爷这才接过名剌:“是何方贵客啊?”
  已经走远的田伏秋就隐隐听到团丁的一句回答:“是省城来做生意的老板,姓汪。”
  他的脚步不由得微微一顿。
  六伢子就问:“师父,怎么了?”
  “没得什么,走吧。”田伏秋又闷了脑壳,向前走去。
  ——昨天来雷公寨投宿的商人就姓汪,就是省城来的。可他们昨晚已经赶去了麻溪铺,当时还讲一路赶路赶得急,按理这时早该离开麻溪铺了,怎么会还在这里?
  想来只是另一个姓汪的,碰巧了吧?田伏秋就这样想。
  他想错了——被团丁引了来拜太爷的,正是汪兆丰。
  汪兆丰本来的确是打算一早就离开麻溪铺的。
  接下这笔生意的时候,他就向林湘君保证过:一路不耽误,越快越好,早到一天是一天。所以尽管昨天多赶了大半晚路,大家都累得够呛,汪兆丰还是一早就催起了伙计们准备上路。
  没想到早饭刚刚端上桌,老马勺却报来了消息:马病了。
  “怎么搞的,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一到马槽,汪兆丰与林湘君果然看见七八匹马病怏怏地躺满了一槽。
  老马勺就露了满脸的委屈:“老板,这个事您可真怪不得我老马勺。这牲口它也是个活物,昨天一直跑到半夜,又驮了那么重的货,这不,累的。”
  这话也是,人家老马勺赶路辛苦不算,半夜三更还要照料马匹,马累病了还怪他,未免不通情理。
  林湘君就说:“可我们还急着赶路呢。老马,要不你想想办法?”
  老马勺讲就这他还真没得办法,这马大毛病倒没得,就是累坏了,拉肚子,怎么也得歇两天气。
  “两天?要这么久?”林湘君这下急了。
  “哎哟,不就是两天吗?一眨眼睛就过去了。”老马勺赶紧安慰她,“正好,明天就是端午节——这麻溪铺过端午节,两位老板还没见过吧?”
  林湘君当然没见过。
  “哎哟,那您还真是来对了。”老马勺顿时来了精神,“竿子营的端午节,可了不得,远近九弓十七寨,妹伢家拜梯玛,后生伢崽就赛龙船,那个热闹哟。莫讲马病了,就是马没病,您也该留下来好好看看!”
  商队只得留下。
  汪兆丰后来一想,留一两天也好,一则这些天马不停蹄,大家实在是乏了,总要打个尖,缓口气;二则这麻溪铺他本来也不熟,多年前收购桐油时虽说来过一回,毕竟行色匆匆,既然今后打算常走这条路,总该对这里的地头人脉有个基本的熟悉,今后多少也好得些照应。跟店老板打听了镇长是龙府的十四太爷,便上街备了几色水礼,寻去了龙府拜码头。
  临走他还专门吩咐:“老马,你好好陪林老板逛逛街。”
  他看得出来,林湘君嘴上不说,其实对老马勺讲的那些端午节风俗蛮感兴趣。
  林湘君还真是想好好看看这麻溪铺。
  倒不是说她喜欢逛街,在城里时,她素来也不是个有闲心爱逛街的女人,但自从进了山,对眼前这片陌生而宁静的山里世界,却不免生了浓厚的兴趣,只觉得这片异域是那样神秘而充满了诱惑,让她忍不住想去探寻一番。
  

麻溪铺(12)
老马勺说起的那些奇风异俗,更令她为之向往。
  于是便上了街,于是便看见了古旧的青石板路、长长的竹板桥、静静流淌的青岩河和熙熙攘攘满街的人流,看见了一群群戴起银锁、打扮一新的姑娘,看见了后生们三五成群地追着姑娘们看。老马勺在一旁眉飞色舞的讲解,也使她晓得了什么叫拜梯玛,什么是赛龙船;晓得了银锁戴在胸前与挂在腰间的区别;晓得了男人们为何有的戴耳环,有的不戴;晓得了梯玛就是竿子营湘夫人庙里的###师,只有经他预测过姻缘,戴上银锁的姑娘,才算是可以谈婚论嫁的成年人;也晓得了赛龙舟时,赢家便是好汉,姑娘家就会抢着把自己绣的荷包送给他。
  听着悠悠飘起的山里情歌,看着满街质朴的笑脸,眼前这座小镇,令林湘君几乎都要醉了。
  汪兆丰由龙府被看门的团丁引去了屈子祠,见到龙太爷,又被龙太爷盛情邀了明日一同去青岩河观龙舟赛的时候,林湘君刚刚在街上逛出一身汗,转回客栈来。
  她还在想着这两天留下得对,想着明天该如何去看拜梯玛与赛龙舟的盛况,这般兴奋中,就进了客栈门,就并不曾留意到大门边的墙角,那几块随意摆起的石头有什么异样。
  更不曾注意到,就在她身后也走进了客栈的一个本地汉子。
  那是个头上低低压着顶斗笠的汉子,进得客栈便喊:“老板,打米酒,炒腊肉,开间上房。”
  跟在林湘君身边的老马勺低着脑壳,眼睛却溜溜地与那汉子飞快地碰了个眼神。
  那顶斗笠下,是一张带着长长伤疤的脸:
  ——假如林湘君知道,自己身后的人居然就是沅水排帮水寨的“前艄老五”吴疤子的话,刚逛出的一身汗只怕都会当场吓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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