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已是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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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已是泪流满面-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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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摸摸软东东。
  谜底是“罱河泥”。这类谜语很多,有钓鱼、插秧、割稻、摸螃蟹、种瓜、挑担、纺线,等等,等等,简直是一部江南农事诗。
  有人给我猜一条谜语,谜底是“水红菱”,谜面是这样的:
  塌水桥头一棵菜,
  十人走过九人爱。
  我至今还没有搞明白,长在水里的植物多了,茭白,鸡头米,藕,就是菱也有多种,为什么谜底偏偏是“水红菱”,就不能“乌菱”或者“和尚菱”?当时,我们在茉莉花地里抓螳螂,一个比我大几岁的小姑娘给我猜的。这不是寒假,应该是暑假的事了。我把我深刻的怀疑告诉这个小姑娘,小姑娘不耐烦了,手一挥:
  “街上人就是笨,乡下都这么猜。”
  我去的那个乡下,把城里人叫作“街上人”,他们祖祖辈辈以种茶花为生。他们是花农。
  如月
  妻子隔壁问话,影子在水边,雁飞过竹帘,她说:
  “玉版纸是怎么一回事?”
  要说,说起来就远了,话说宋朝,我索性不说,找出一本书让她自己去看。
  宣纸颇好,蒲柳之质要敬惜。我知道敬惜案头片纸和世间万物就是延年就是益寿。于是舍不得画条幅,剪裁成张张册页,墨也舍不得浓,这个其实是懒,懒得磨浓,于是在夜深淡化起一页草木、一页太湖石、一页古人。也有浑水里的鱼、越养越小的翎毛和大模大样的蝴蝶。
  “梦有蝴蝶不看花”,“梦到蝴蝶不看花”,“蝴蝶到梦不看花”,“蝴蝶到梦看花不”,前几天我在送人的画上乱题一气,“梦”字“看”字我都写不好,梦不容易,看也不容易。我就改为“家有蝴蝶不种花”,想不到“家”也难写,再改。“曾有蝴蝶不种花”,想不到“曾”也难写,再改。
  宣纸颇好,我在右下角小小地小小地画一石桥,石桥上画一人,头在抬与非抬之间,还是抬头,望天,白袍,黑履,身后高出的是砖塔,几点淡墨,屋顶耶?灯火耶?水藻耶?桨声人声耶?我也不知道。
  我画的是这一句诗:
  一星如月看多时
  黄仲则的诗。黄仲则在我心里,就是穿一件白袍,一星如月。“一星如月看多时”,黄仲则望天,我看多时的却是桥上的黄仲则。我们越看越矮,最后掉到水里,看多时的只有泡沫了。
  黄仲则生活在乾隆年间,乾隆年间号称盛世。但盛世对诗人而言,依旧是寒食依旧是霜降,盛世是乾隆爷的,是和大人王大人刘大人纪大人毕大人的,是大人的,不是诗人的,更不是黄仲则这个人的。从来大人有盛世,诗人无盛世,这也是写实。乾隆四十年(1775)十二月,黄仲则到了京师,后来的几年,他写了一组诗,乾隆盛世或许要从这一组诗里看。这一组诗一共四首,七律,名《都门秋思》,我抄出第三首:
  五剧车声隐若雷,北邙惟见冢千堆。夕阳劝客登楼去,山色将秋绕郭来。寒甚更无修竹倚,愁多思买白杨栽。全家都在风声里,九月衣裳未剪裁。
  “全家都在风声里”,因为一生都在风声里。哪天我来把这一首诗画画,像画“一星如月看多时”似的,一句一句画。
  “五剧车声隐若雷”,可以画。“北邙惟见冢千堆”,可以画。“夕阳劝客登楼去”,可以画。“山色将秋绕郭来”,可以画。“寒甚更无修竹倚”,可以画。“愁多思买白杨栽”,可以画。“全家都在风声里”,不可以画,因为画不出——风声是听的,不是画的。只有盛世既可以画,也可以听。盛世就是听来的,它能够譬如一种点心,奶白或者苍白,此点心名耳食。
  宣纸颇好,可惜我的字还不如我的画,用来书写也就奢侈了。但偏偏有书写的愿望,我拿来毛边纸,把《都门秋思》的第二首书写一遍。后来另纸书写独独这一句:
  市中无处访荆卿
  不料写错了,“市”写成了“诗”,“诗中无处访荆卿”,肯定不是黄仲则的诗,是现在的诗,也就是新诗,也就是自由诗,也就是先锋诗,也就是白话诗。我只得再写上一张,多浪费。
   。 想看书来

李想 春闺梦
舞台上的一生一旦,眉目之间尽是风花雪月,演尽了人间的是非恩怨。舞台之下,这两个人平常很少来往,甚至也不说话。
  她是玉和成班主的女儿,自幼生长在铅华和脂粉的世界里,跟随父亲行走江湖,连母亲是谁都不知道。看惯了所谓的才子佳人,偏生不爱自己粉雕玉砌的容颜,偷偷的学了小生。父亲打过几回,刚一扭脸她放下手帕拿起扇子,眼见得就是个学戏的料,也没人多管了。
  他是来搭班子的,二十出头却跑惯了码头。眉清目秀的一个后生少年,在戏台上偏生是个娇娘。约好每场30块,本来说好只演三天,但水牌子往院子外面一戳,“冠百花”的名头引来无数蜂蝶。叫好又叫座,续签了一年的合约。
  可偏就在第四天,配戏的小生咣当一声栽倒在后台,顿时乱的一塌糊涂。她静静的扮好了杨宗保,在急急风里上了台,跟穆桂英打成对手。一开音就震了全场,糖块大洋撒了半个舞台,有个太太还抽了手上的金镏子丢上去。
  当夜,班主先责了闺女十棍,师兄师弟们知道轻重,也没有打疼了她。然后对着画像上的明皇爷爷磕头,十七岁的她成了吃张口饭的,大衣箱的给起名叫个“月明珠”。
  他就一直在边上看着,眼里忽生不忍,端端藏到灯影里。
  不做一行不知道一行的难处。尽管一直长在戏班里,但终究没有自小练功,单是耗腿就活脱脱要了亲命。一点一点学起,还不能耽误晚上的演出,渐渐的,月明珠的名号打出去了,与冠百花成了玉和成的镇班之宝。
  她的杨宗保,他的穆桂英;她的王金龙,他的玉堂春;她的薛仁贵,他的柳迎春;她的王恢,他的张氏;舞台上做尽了夫妻。
  她很清楚,小生是给角儿配戏的,角儿就是台上的冠百花。她也很清楚,冠百花是有合约的,演够一年就可以离开另觅生路,而她是死死活活走不脱玉和成这个生于斯张于斯的班子。
  他自然也明白,自己再红也是仰仗着玉和成,在舞台上的夫妻做得再真也是不算数的,不能辜负了老班主。“月明珠”再是戏子的闺女,也不能跟了自己这么个没根没底跑江湖。
  可是偏偏还是出事。
  那一晚的《女儿心》,她的海俊,他的百花公主,“广寒仙子心飘渺,今朝桂蕊向少年抛”,他一句话唱得她忽然楞住了。眼见得他眉眼之间不再是娇羞的公主。她几乎忘词。断断续续的接了几句,她决定试一试他。
  “劝公主你不必娇羞饰掩,有什么衷肠话你快对我言。我海俊变犬马均听尊便”。
  他眼底情海生波,“怕只怕你是个无义的儿男。连理枝比翼鸟都成梦幻,好恩情一霎时蜜语花言”。
  拉着她端端跪在舞台当中,“并身影跪埃尘苍天可鉴,花长好开并蒂似月长圆。”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是“死生契阔”。
  自此台上的夫妻更是默契,台下却依然不多言语。她的一个眼神,他就明白。小生扮装简单,早早扮好了候着,他偏偏等她来了才贴片子,每朵水钻或者点翠或者泡子,都要在镜中端详再端详,为的是镜子里折射着她的脸。
  演出之后,他递给她一个冰柿子,早在凉水里拔干净冰碴,看她朱唇微启,吸尽一包蜜糖。“养嗓子的”,不多说一句话。
  她特意挑了上好的榆树刨花,热水激过,细细泡了一整宿,剔掉渣滓给师兄梳片子。“这个贴着随脸”,也不多说话。
  “我本家姓关,将来你就跟我姓关”。
  她的脸绯红,“哪个要跟你?”
  耐不住他的手将她的手拿了过来,一双水葱样的手,当得起是一对璧人。
  一场一场,玉和成这么个提不起来的草台班子居然红遍天津卫。老爹爹数不尽现洋,遂动了进京的心思。天津是个大码头,观众挑剔,在天津唱得火了才敢进京。
  可是北京城早乱成一锅粥,张大帅打跑了李大帅,冯大帅推翻了曹大帅,政坛上乱七八糟,老百姓渐渐也习惯了,照样出了戏院进茶楼。闹就由他去闹吧,是人就要看戏,玉和成要进京了!
  坏就坏在进京。张五爷看上了月明珠,常四叔相中了冠百花,一齐齐找上门来,也不是明媒正娶,一个要她过府做个姨太太,一个更不堪,要他当个永世不得翻身的相公,老爹爹胳膊拧不过大腿,只能说好这晚的《春闺梦》演完就进府。
  丝弦响起,锣鼓声动,王恢和张氏舞台相见犹如一梦中。
  “送征人眼见得身行万里……可怜我薄命人只影孤栖”,这一厢真个泪如水淌。
  梦中相见、执手相看、蜜语甜言、再经离乱、夫妻相隔、一梦醒来,故事该结束了。没有人知道,他俩偷偷约好卸妆以后就私奔,原是老爹爹出的主意,后台他的头面匣子里有老爹爹给的两百大洋
  “出去先找个地方,安生下来做点小生意,万万不能再唱戏”,老爹爹经了一世风霜,乍然就老了,“去吧。”
  一对小夫妻心有不忍,老爹爹笑着,带两行浊泪,“你们走了他们也就没有是非了,我还得带着一班子的人马吃饭啊。”
  一唱一和,唱戏的人动情,看戏的人忘情。
  “今日等来明日等,哪堪消息更沉沉,明知梦境无凭准,无聊还向梦中寻。”可是谁也没有等到谁,就在那一夜,卢沟桥来了一群鬼。她跟他走散了,然后战火纷飞。
  1987年,他来到北京,到处打听她的消息。
  “早都没有乾旦坤生了,那些人发配的发配、改行的改行,不想改行的,留在剧场扫地拉幕条呢”。
  他的签证只有两个星期,急急忙忙到处打听都没有消息。人们倒是很热情,替这位美国华侨寻亲,可是还是找不到她。眼看着是要走了。
  忽然听说公园里有个叫“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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