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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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村-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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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
  抗战时期,有那么一段时间,无论刮风下雨,人们都可以看见,在禹王宫门前的墙壁上,贴满了用毛笔写在白纸上的壁报,一张有两张书案大小,字体有如“寒猿饮水撼枯藤,壮士拔山伸劲铁”;内容也是如此。文章上面,还画的漫画。尽管每周一期的壁报只能存在三到五天;遇上刮风下雨,刚一贴出,字迹就花了,甚至连纸张都被吹跑了。可是见过的人们,无论识字多少,都驻足观看;青年获得一份力量,老人得到些许安慰;尽管这一切在整个抗日斗争中,只是涓涓细流,微不足道,但烟村老人至今都还记得。对于“三仙”自身来说,他们也因为找到新的题材,投身于新的时代而感觉脱胎换骨,获得了新生。
  但毕竟这里不是前线,也不是战场,这里是烟村。人们激动之余,又回到日常生活中,为柴米油盐奔波、张罗,为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情争吵、打闹,就连超凡脱俗的文公子也未能幸免,一并卷入是非风波——
  这一天,“三仙”刚用糨糊贴完壁报,从老街走来,经过殷海家的槽房门前,就听见几个打酒的正在和卖酒的闲聊:
  “知道么,文公子跟虞家大小姐一见钟情,两人常常半夜约会呢!”
  “真的?约在哪儿呀?”
  “虞家大院、文家大院,房子还不多的是啊!”
  “哦,他两个,真正是郎才女貌!”
  “就是,哪个文人不*!”
  “光*也不行,还得看缘分!”

第二章·同心同德(7)
“缘分?”
  “对呀,我看他们两个,还是差点儿缘分。”
  “你怎么知道?”
  “上回看戏的时候,有人看见文公子让书童给虞小姐送信……”
  “结果怎么样?”
  “结果呀,那虞大小姐把信拆开一看,尽是些淫词艳曲呀!小姐顿时就怒了,当场把那不正经的情书哗哗撕得粉碎,从楼上扔下来,哗啦啦飘了一地啊!”
  “噢,原来如此。”
  “就这样的文人,如今也来宣传抗日啊,真是笑人!”
  “人家有文化,你有什么办法?”
  “要我看,还不是想趁机出出风头,引起人家虞大小姐的注意么。”
  “就是,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有本事上前线啊!办个壁报,练练毛笔字,那还不容易啊?”
  “哎,说不定人虞大小姐就喜欢这个呢!”
  “不噻!”卖酒的又说话了,“据我所知,虞大小姐心里早有别人了。”
  “不是文公子啊?”
  “当然不是。那文公子除了舞文弄墨,还会什么呀?”
  “那会是谁呀?”
  卖酒的又说:“说出来恐怕你们也不信,那虞家大小姐啊,爱上的不是文公子,也不是武少爷,是个跑船的!”
  “谁?”
  “我们家正艾啊!”
  “不可能,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们家正艾见多识广,是大河上有名的乖小孩啊!”
  “就是,还是人家大小姐有眼力。那个白白胖胖的文公子,有啥了不起的!”
  人群还在议论。文润昆站在街边,气得说不出话来。
  “走吧走吧!”大康说,“流言飞语,理它干吗?”
  “人言可畏,人言可畏啊!”善堂感叹道。
  而文公子一句话也不说。回到家里,他越想越气,难以释怀,于是跟父亲诉苦。文老先生一听,火冒三丈:“这还了得,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诋毁我们文家的名誉?给他点颜色瞧瞧!”
  照正艾的话说:“文家从前也是狠人。”果然,第二天一早,殷海刚开张,正哼着小曲给顾客打酒,进来四五条大汉,不由分说,挥起棍棒,把屋里的酒缸统统砸烂。酒香飘得满街都是。好在没有伤人。而从头至尾,殷海站在一旁一声不吭,也不上前阻拦。等人都走了,酒缸都碎了,他才开始慢慢收拾。人们问他怎么一回事。他只说:“篾条穿豆腐——提都提不起!”
  提都提不起的往事,今日提起来,大家一笑了之。
  “小事一桩,殷海舅舅自认倒霉——都怪他嘴太碎了。后来文家也算了。”正艾说,而后他又将话题一转,“所以说,可以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啊!”
  “没错。”正清接着说,“人就怕记仇。像我们家从前得罪了谭治福家,后果就严重了。”
  “不光是你们家,”善堂说,“还有文家和我们虞家,都被他们三兄弟害惨了!”
  “那真正是家破人亡!”素涵说。
  “说起来惭愧,”正清感叹道,“我谭正清风风雨雨革命了一辈子,到头来,还是眼睁睁看着亲人遭罪、恶人逍遥法外。悲哀,真是悲哀!”
  “那您革命了一辈子,觉得自己最大的成就是什么呢?”林粼问道。
  正清想了想说道:“我这一辈子,总想改天换地,做个大英雄,建立不朽功勋。到头来一事无成,害了别人,也误了自己。”
  我们听了都很震惊,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我心里在想,功过是非,也许要等后人评说。我们现在还是离得太近了。
  正清笑了笑,像是在回答我的疑问:“成就难得说,大事都一场空。只是生死关头的一些小事情,一辈子印象深刻。”

第二章·同心同德(8)
“比如说呢?”林粼问。
  “比如说我被抓壮丁之后,就成了一名军人。我们部队在长江上有两艘炮艇,一艘‘同心号’,一艘‘同德号’。我在‘同心号’上……”说话间,“同心号”从江上驶来,江边的人都看得见——
  这是1940年阴历六月二十四。这天上午,日本飞机对万县进行了集中轰炸,大片房屋燃烧,居民伤亡惨重。中午,正清与国军士兵一起,驾着“同心号”炮艇在江上巡逻。另一艘“同德号”炮艇也同时出发,在“同心号”的上游执行任务。离家近一年,正清经过训练,已成为一名炮兵。
  大约下午一点,“同心号”停靠在奉节县安坪乡拖板村码头。拖板为什么叫拖板?因为江岸山坡生长着茂密的森林,人们常去山里伐木,并拖出大批的板材木料,用于造船或建造房屋。这里的小地名就叫拖板。
  “同心号”靠岸的时候,知了正在红红的栾树上“吱吱”鸣叫,阳光在山林里静静回旋。银亮的山泉从山涧涌出,从山下的一幢茅草屋背后绕过;一位老先生正在阴凉的屋里练着书法。而孩子们不顾炎热,正在水边追逐嬉戏,突然间,他们停住了脚步,互相招呼着:“快来看啊,这边来了一艘兵舰!”一大群孩子很快围拢过来。
  “看,船头一门大炮!”
  “还有高射机枪哎,就在那儿,树树树树:方言,即树或树丛。下面!”
  果然,兵舰披着许多树枝作伪装,树枝间,伸出两只炮筒和一只灰蓝的烟囱。
  “走开,快走开!”一个排长跳下船来喊道,“暴露了目标可不得了噢!”
  可孩子们仍好奇地站在那里,不肯离开。
  正清就跟在排长后面,两人都穿着灰色军服,没戴帽子。他们一下船就走向水边的那幢茅草屋;孩子早已冲在他们前面,把门敲开。开门的就是那位老先生,生得慈眉善目。
  “老人家,做什么呢?”排长问。
  “闲来无事,练练书法。”老人放下毛笔,将两位客人请进屋里。孩子们都趴在窗口,朝里面张望。
  “不许闹,大人有正事!”老人挤着眼睛对孩子们说。孩子们都安静下来。
  “好书法,好书法!”排长一进屋就说,“要是不打仗,我一定前来拜您为师!”
  “不敢当,不敢当!”老人捋着胡须,看着摊在书案上的字迹说道,“就我这字,刚够打七十分,还差得远呢!”
  “老人家贵姓?”
  “免贵姓邱,叫我老邱就是了。”老人说着,收起笔墨,“二位长官,还没吃饭呢吧?我这就叫堂客做饭。”
  “正是正是。”排长说,“不瞒您说,邱老先生,我们从一清早在江上巡逻,到这会儿,船上十几个弟兄还滴水未进呢!”
  “没问题。”老人说,“我家就是做面条的,几十斤面条随时拿得出!”
  “多谢老人家,我们要付钱的!”正清说。
  “付什么钱?”老人紧接着说,“这一顿面条老夫还请得起。何况我的两个儿子也都在前线抗日。看见你们,就像看见自己的儿子一样!”他说着走进里屋,大声喊道:“快起来,老太婆!有贵客来吃饭了!”
  “要得。”邱夫人随即起床,从里屋走出来。
  而正在这时,“嗡嗡”一阵轰鸣从头顶掠过,桌上的毛笔、宣纸都飞起来落在地上。排长立即冲出去朝天空一望,大叫一声:“不好!”而紧随其后的正清亲眼看见,一架日本侦察机正低空飞行,飞行员戴的皮帽子和防风眼镜都看得一清二楚。
  “快上船!”正清喊道。
  “来不及了!”排长回头说,“你留在这儿别动,我去船上叫人!”说罢便冲上了“同心号”。正清于是退回屋里,并把门口的孩子们都叫了进来。
  头顶的侦察机刚刚飞过,盘旋了一阵又绕回来。排长在船上高喊:“准备战斗!”可没等炮手和机枪手就位,晴空之下,又飞来三架敌机,成“众”字形向下俯冲;数枚炸弹急速坠落,其中一枚燃烧弹正落在船尾的旗杆与烟囱之间。一声巨响,船身剧烈摇晃,并燃起大火。五名士兵被当场炸死,其余人顾不上还击,纷纷弃船逃离。船上船下,乱作一团。见此情景,正清从屋里冲出来,站在岸边仔细查看:从火势判断,风是从东往西,从下游往上游方向吹的;而不巧的是,船头冲着上游。而风助火势,船艉燃起的大火正向船身蔓延,眼看就要吞噬整条船只;而船头还装着汽油和弹药……
  “这样不行!”——正清看清了火势,便逆着奔跑的人群,朝船上跑去,一路碰撞着身上已着火受伤的士兵;上船之后直奔驾驶舱。这时,谁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很快人们都看见,喷吐着浓烟烈火的炮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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