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曲- 第79部分

　　医务室就在指挥部旁边的一个简易工棚内，方智把陈帆送进去，两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迎了过来：“她怎么了？”

　　“她病了，倒在工地上。”

　　两位医生赶紧让陈帆躺到病床上，给她诊断。检查了一番之后，两位医生互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叫了出来：“急性吸血虫病。”

　　是啊，这些天，天天在河滩上灭螺，虽然小心谨慎，也难免被螺钉叮上，只要一叮上，就有可能染上吸血虫病。陈帆是第一个发病者，这并不是说只有她一个人得了吸血虫病，在这么多民工中，被传染的也许有十个、一百个乃至上千个。两位医生本着医生的职业道德和良知，匆忙来到了指挥部，向有关领导汇报了这件事。正好，作为总指挥长的副县长也在。听了他们的汇报之后，眉头拧成了一条线，来回踱了几步，事情刻不容缓，他果断地下达了收工的命令。

　　“县长，现在收工就等于前功尽弃，望县长三思。”

　　“人命大于天。人民群众的生命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赶快下令收工，有什么责任，我一个人负。”

　　“不能让他们这么回去。”医生说：“他们必须接受检查，不然，要是带着吸血虫病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对，他们必须接受检查。”副县长说，“让他们每个人到工地医务室来接受检查。”

　　“这么多人检查，你们肯定是来不及的。”副县长对两位医生说，“我马上和县医院取得联系，让他们尽快派人过来。”

　　“如此最好。”

　　民工们收工了，他们一个个排着队，来到医务室门口接受检查。检查的结果令人震惊，竟然有上千人感染了急性吸血虫病。幸好，及时采取了有效的医疗措施，才没有造成人员伤亡。

　　陈帆的病没有什么大碍，打针吃药，休息几天之后，就有了好转。在打针吃药的这几天里，陈帆想了很多，终于按捺不住，又写了一份申诉材料，并把自己目前的处境一一记下，一起寄给了自己的一位老领导，想请他帮忙，伸冤雪耻。这位老领导是她革命的领路人，为党和革命奋斗了几十年，出生入死，作出了无数的贡献，如今已经身居高位，如果能得到它的帮助，她的问题肯定能迎刃而解。

　　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样的岁月，像他这样的高官也不能幸免于难，因说错了话被下放到了“五七”干校。这样，陈帆的材料不仅没有寄到老领导那里，而且，落到了一些别有用心的认得手里，他们看后，大发雷霆，这明显是对党和人民的不满，应当严厉打击。就这样，这些材料转了一个圈之后，落到了萧雄海的手里。

　　萧雄海看后，冒出了一身汗。他是靠打小报告耍阴谋诡计挤压别人爬上去的，没想到，陈帆也会来这一手，而且，把材料送到了省委。材料中，满是对自己的不满，上面要真是相信了她，那么，他就玩完了。幸好，那位省委的高官已经靠边站。他在庆幸的同时，又增添了对陈帆的愤怒和怨恨。他决定要好好修理她。

　　他把陈帆找来，把材料推到她面前：“陈帆，你干的好事。”

　　陈帆一看是自己的那份材料，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在地上。

　　“你这是什么行为？是对党和人民的极端不满！”萧雄海拍着桌子，大骂了起来，“你以为你是谁？一天到晚，不好好考虑如何认识自己的问题改造自己，只想着要告黑状，想翻案，难道组织上冤枉了你？党和人民冤枉了你？实话告诉你，你的问题铁证如山，是永远翻不了案的了！”

　　萧雄海骂些什么，陈帆一句也没有听进去，脸上呆呆的，泥塑一样。老领导是她最后的希望，是她考虑再三之后才去扎他的。如今这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她仿佛砍刀了末日的来临，浑身笼罩了一层冰冷的寒气。

　　“你不用这副样子，你不要以为不说话就可以蒙混过去了。告诉你，没门！今天我要好好地教育教育你，提高提高你的认识。”

　　萧雄海把小张叫了进来：“你带她去青草圩，让她挑一个月的土方，好好改造改造。”

　　小张高声答应着。他是接替萧雄海任治保主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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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草圩在长江边上，是长江防洪的最重要的地段，有一句老话：“青草圩在，江堤在；青草圩没，江南没”由此可见青草圩在防洪抢险中是何等的重要。解放以来，人民政府几乎年年在青草圩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然而，青草圩的水太急太深了，修筑的圩岸，修一年坍一年。年年筑，年年坍；年年坍，年年筑。今年四月初，政府就抽出了不少壮劳力前往青草圩，想要在今年彻底根治青草圩。

　　陈帆到青草圩的时候是早上六点，青草圩的工地上已经热火朝天了。

　　小张带着她走下深一脚浅一脚的芦苇滩，找到一个人问：“我找殷铁成同志，他在哪里？”

　　那人指了一下那边的简陋工棚，说：“在那里。”

　　他们走进了简陋工棚，里面放着两张办公桌，有一个中年模样的人正在低头看着什么。

　　“殷指挥。”

　　小张叫了一声。

　　殷铁成抬起头来：“你找我。”

　　“我给你送个人来。”小张笑着说，把介绍信递了过去。

　　殷铁成看过介绍信，又看看陈帆：“怎么是个女的？”

　　青草圩上，劳动量大，劳动时间长，是清一色的男同志，一般来说，女同志他们是不要的。

　　小张把殷铁成拉倒外面嘀咕了几句。

　　殷铁成回进来，对陈帆说：“你就留下吧。”

　　陈帆被分配到了一组，一组是个先进组，每天挑的土方都在前矛。组长林远见殷铁成给他送来个女的，说什么也不要，怕影响了他们组的名誉。殷铁成对他说，陈帆的劳动量可以不算在内，但是，她必须跟他们做，每天要给她最繁重最艰苦的活。林远睁大了眼睛问，为什么。殷铁成什么也没说，只是说了句，她是个右派。林远什么都明白了。

　　林远把陈帆领到工地上，小伙子们立刻围了过来：

　　“组长，怎么带来了个女的？”

　　“组长，你太好了，知道我们清一色，寂寞。带个女的来，改改色头。”

　　“组长，你不要糊涂了，带个女的，她吃得消我们的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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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远大喝一声：“少废话，干活吧。”

　　大家悻悻地回到了各自的岗位。

　　林远把一具畚箕扔给了陈帆：“你也一起干活吧。”

　　这具畚箕很大，是专为男人做的。陈帆矮小的身材是怎么也挑不动的。陈帆望着畚箕有些发怵。林远说：“还不快去。”

　　陈帆挑着畚箕去了。

　　装担的时候，她犹疑着要不要装满。一个声音在耳边说：“少装一点，你挑不动的。”

　　陈帆回过头去，是林远。林远却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挑起担子打着号子走了。

　　陈帆大喜，装了浅浅的一担，紧跟在后面。

　　尽管上面要求对陈帆从严从重，但是，哈她一起干活的小伙子们却是对她关爱有加。不时地吩咐她少挑一点偷懒一点，只要有上面的人来了，就及时通知她，做出苦干的样子。因此，在工地上，陈帆倒也没有吃多少的苦。

　　但是，生活上的不便是她极其尴尬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大家都是睡在一起，没有因为她是个女的，就让她另住一处。这是清一色男人的宿舍，首先，那股气味是她所受不了的；其次，那些男人，嘴里都是些脏话粗话，让她恼不得来哭不得。而且，这些男人，睡觉的时候都脱光了衣服，光着膀子，在她面前晃来晃去，说有都难受就有都难受。而她自己不仅不能洗澡，就连睡觉也不能脱衣服。那感觉，比坐牢还要痛苦。

　　这天夜里，半夜醒来，感到下面憋得慌，想要小解，就站了起来，悄悄地走了出去。

　　到了外面，月光如洗，正要找个隐蔽的地方解决，突然听见有人走了出来，紧接着听见了一阵撒尿的声音。心想，这里太近了，那些男人随时随地都要出来小便，被他们撞到了不好。就走到了那边新筑的堤岸下。

　　刚蹲下身子，就听见一声大喝：“快来抓反革命分子，她要破坏江堤。”

　　陈帆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整个身子就被人抱住了。

　　紧接着，就看见有人持着手电走了过来，边走边喊：“在哪里？在哪里？”

　　陈帆使劲地推开抱住她的人，骂道：“我在这里小便，你要干什么？”可怜她小便就小了一半，就嘎然而止。

　　“在这里，她想要逃走。”抱住她的人大叫。

　　那边的人跑了过来，为首的竟然是殷铁成。殷铁成把手电照在陈帆的脸上，冷笑着说：“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把她捆起来。”

　　陈帆的裤子还没有系好，就被他们绑了起来，推到了前面。

　　原来，陈帆一到工地上，殷铁成就留意了，心想，她是右派，在家里不肯好好改造，到了这里也肯定不会老实，不要被她搞什么破坏活动，就嘱咐几个值班人员和骨干分子，随时随地注意她的一举一动。今天，终于被他们抓着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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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帆被押到前面简陋的工棚内，殷铁成狰狞着面孔，一拍桌子，喝道：“跪下。”

　　陈帆倔强地一甩头，盯着殷铁成：“我又没有做什么，凭什么跪下？”

　　“没做什么？”殷铁成冷笑着说：“难道你还想做什么，如果让你得逞的话，青草圩这么多的江堤就跨了，我们这么多人的日夜苦干就泡汤了。”

　　陈帆惊讶地望着他：“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不过是去江堤那边小便，被你们莫名其妙地抓了来，我正要问你们这是什么意思呢。”

　　应铁成大怒：“狡辩！把她关起来，明天送到派出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