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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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山-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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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人们的话音又在这静寂的空气中怪声怪气地回荡。汉斯·卡斯托尔普倾听着,
直到悄然无声为止。虽然他不能肯定阿尔宾先生是不是一个花花公子,但对他不禁
有些艳羡。学校生活的比喻,对他的印象特别深刻,他在中学六年级当时德国中学
系九年制,中学六年级大致相当于解放前旧学制的初中三年级。时曾留过级。他想
起当时自己受人奚落的羞辱境地,不过其中也有某些可笑和令人高兴之处——在第
四季度,他竟放弃了跑步,对“一切”都嗤之以鼻;想到这里,他心头乐滋滋的。
由于思绪纷乱,他难以明确说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总之在他看来,荣誉虽能给人
带来许多好处,但羞辱的好处也不少,它的好处是无穷无尽的。他设身处地为阿尔
宾先生着想,他的想象力在描摹这番情景:当一个人最终摆脱荣誉的包袱,永远享
受到羞辱的无穷乐趣时,他的感受将会是怎样。想到这里,一股甜滋滋的感觉袭上
这位年青人的心头,他感到一阵战栗,一时心头也跳得越来越快了。
魔鬼提出不光彩的建议
过了一会,他失去知觉。他的表三点半时,被左面玻璃墙后面的谈话声吵醒了。
克罗科夫斯基大夫在查病房——这回他没有和顾问大夫在一起——他同这对不懂礼
仪的夫妻说俄国话,问那位丈夫身体如何,还查看他的体温表。不过他继续往前走
时并不经过阳台间,而是绕过汉斯·卡斯托尔普住的一带地方,然后又折回走廊,
推开房门进入约阿希姆的房间。汉斯·卡斯托尔普看到他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不
把自己放在眼里,心中闷闷不乐,尽管汉斯压根儿不希望跟克罗科夫斯基打交道。
当然,他是健康人,他不是病员的一分子——他想起这儿山上往往有这种情形:享
有健康福份的人往往无人理睬,无人过问,这使年轻的卡斯托尔普不免有点儿怏怏
不乐。
克罗科夫斯基大夫在约阿希姆那儿待了两三分钟后,又沿一排阳台向前走去。
汉斯·卡斯托尔普听到他表哥说,现在该起身了,可以准备吃茶点了。
“好,”汉斯说罢就起身。可是躺的时间太久,他感到头昏目眩。他睡得迷迷糊
糊,很不畅快,因此脸上又隐隐发起烧来,身体有寒凛凛的感觉,也许他睡时盖得
不够暖。
他洗洗眼睛洗洗手,理理头发和衣服,便在走廊上和约阿希姆碰头。“你听到阿
尔宾先生的事吗?”当他们下楼时,汉斯问。“当然听到过, ”约阿希姆说。 “这人应
当管束一下。他喋喋不休,妨害了大伙儿午休时的安静,太太们也被他搞得心惊肉
跳,好几个星期不能复元。他是一个不听管教的人。可是谁愿意出面责备他呢?何况
许多人对他这番言论还引以为乐哩。”
汉斯·卡斯托尔普问: “你认为他是不是说得到,做得到?用他自己的话, ‘干起
来很顺手,一颗子弹就了结’。”
“唉,”约阿希姆答道, “并不是完全不可能。这儿山上确实发生过这种事。我
来这儿两个月前,一个长住在这里的学生在一次全身检查后,在树林里上吊了。我
刚来时,人们还在纷纷谈论这件事哩。”



汉斯·卡斯托尔普打个呵欠。他听了有些激动。
“啊,我住在你们这儿不大舒服,”他说。 “我挺不自在。我怕自己再也待不下
去,我得走了。你会怪我吗?”
“你要走?你怎么啦?”约阿希姆嚷道。 “真是胡说。你到这儿才一天,怎么可以
下结论呢?”
“天哪,还只是第一天吗?我感到已经很久了,在山上跟你们一起已经很久了。”
“在时间方面你别再想入非非了,”约阿希姆说。 “今儿早晨你真把我搞得稀里
糊涂。 ”
“别担心,这一切我都忘了,”汉斯·卡斯托尔普抢白说。 “一连串问题都忘了。
现在我头脑一点也不清醒,这已经过去了……现在该喝茶了吧。 ”
“唔,喝过茶后,咱们再走到今儿早上那条长椅上去坐坐。”“那当然行。不过
咱们最好别再碰见塞塔姆布里尼了。我今天不想再聆听高雅的议论,我预先声明。”
餐厅里,侍者端来了此时此地可以办到的各色饮料。鲁宾森小姐又在喝她深红
色的玫瑰花茶,而她的侄孙女却在舀酸牛奶。另外也供应牛奶、浓茶、咖啡和巧克
力,甚至还有肉汤。就餐的人们在丰盛的午餐后已休息过两小时,此刻竟又急急忙
忙在大块葡萄干蛋糕上涂起白脱油来。
汉斯·卡斯托尔普选择的是浓茶,并且把干面包片浸在里面,另外也尝些果酱。
葡萄干蛋糕他仔细看了看,可是吃呢,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他又一次坐在那摆着
七张桌子、陈设简单而拱顶华丽多彩的餐厅里,坐的仍是原来的位置——这回已是
第四次了。过一会到七点钟时,他又将第五次坐在那边,这次该是用晚餐了。在这
短而无聊的时间内,他们又一直漫步到悬崖小溪旁的那条长椅边,这时山路上病人
熙熙攘攘,表兄弟俩不得不向他们频频致意,然后他们又在阳台上无所事事地匆匆
躺了一小时半。汉斯·卡斯托尔普冷得直哆嗦。
晚餐之前他认真地打扮了一下,然后坐在鲁宾森小姐和女教师中间用膳:喝肉
汁菜丝汤,吃烤肉、烧肉和配菜,两块嵌有各色食物的圆形大蛋糕,其中有蛋白杏
仁饼、白脱油、巧克力、果酱和蛋白杏仁,而且还有优质乳酪及裸麦粗面包。他像
以前一样要了一瓶库尔穆巴赫啤酒,不过他用高脚杯喝了半杯时,他恨不得自己一
头栽倒在床上。他头脑里嗡嗡作响,眼皮像铅块那样沉重,心房跳得像击小鼓一样,
同时又自寻烦恼地凭空想象出一幅情景:漂亮的玛鲁莎俯着身子,用那只戴小红宝
石戒指的手捂住了脸,嘲弄地笑他,虽然他尽力控制自己不让别人钻到取笑的空子。
他从远处听到斯特尔夫人在高谈阔论。在他听来,她简直胡话连篇,以致使他惝恍
迷离地怀疑起来:究竟是他没有听真切呢,还是斯特尔夫人的话一钻入他的脑际后
就变成废话。她声称自己能调制出二十八种鱼用酱汁,这点她敢人格担保,尽管她
丈夫告诫她别说这样的话。“别这样说吧! ”他曾这样讲过。 “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要
是有人相信,他们也会笑你!”然而她今天还是说了,而且公开声称自己能调制二十
八种鱼用酱汁。可怜的汉斯·卡斯托尔普觉得这些话筒直耸人听闻,他怔住了。他
用手抓着前额,完全忘记自己嘴里的一块涂有柴郡英国郡名。干酪的裸麦粗面包尚
未嚼完吞下。他离席时,嘴里还含着这块面包。
就餐的人们通过左面的玻璃门出去,也就是从那扇经常砰砰作声的该死的玻璃
门出去,它一直通往前厅。几乎所有客人都走这条路,因为事实上在晚餐以后的时
间内,客厅和隔壁几间文娱室无疑形成了人们的聚会之所。大多数病人三两成群,



在周围聊天。在两只张开的绿色折叠桌上,人们在玩牌,一张桌上在玩多米诺骨牌,
另一张在玩桥牌;玩牌的都是年轻人,阿尔宾先生和黑尔米内·克莱费尔特也在其
中。第一间文娱室里还有光学方面的玩意儿:一只立体窥视镜箱,从镜头上可以看
到里面展出的一些照片,例如可以望见一个表情呆板、脸无血色的威尼斯平底船船
夫。另外还有一个望远镜式的万花筒,只要把眼睛贴近镜片,轻轻转动手轮,就能
显示出五光十色的星状图案和阿拉伯式的花纹,绚丽夺目,变幻无常。最后还有一
个能转动的圆筒,上面放有一卷电影胶片,从侧面窗口望去,可以看到一个磨坊主
在殴打扫烟囱的人,有一个老师在惩罚孩子,还有一个人在蹦蹦地跳绳,一对农民
夫妇在跳“雷恩特勒”舞是八分之三拍或四分之三拍的一种圆舞。 。汉斯·卡斯托尔
普把冷冰冰的双手放在膝上,在每种玩意儿上看了好些时候。他在玩桥牌的台子上
也消磨了好一会儿;那里,病入膏肓的阿尔宾先生也在玩牌。他嘴角下垂,一举一
动显得玩世不恭。克罗科夫斯基大夫坐在一个角落里,正在和一群女人兴致勃勃、
热情亲切地谈话,她们把他围成一个半圆形,其中有斯特尔夫人、伊尔蒂斯夫人和
莱费小姐。 “上等”俄国人餐桌上的人们已退入隔壁一间娱乐室里,那儿也形成一伙
小圈子。有一条门帘把这间文娱室同玩牌室隔开。除了肖夏太太外,尚有一位懒散、
拖沓、蓄有金褐色胡子的绅士,他胸腔凹陷,眼珠突出。再有一个黝黑的姑娘,神
态滑稽,别有一种风韵,耳朵上戴一副金环,茸毛般的头发乱蓬蓬的。在他们的小
圈子里,还有一位就是布卢门科尔博士,此外还有两个肩膀下垂的青年。肖夏太太
穿的是一件花边白领口的蓝衣服,她坐在小室后部圆桌后面的沙发上,正好在这伙
人的中心,她的脸朝向玩牌室。汉斯·卡斯托尔普不无反感地端详着这个不懂礼仪
的女人,心里想: “她使我想起了什么,可是究竟什么,我可说不上来。”
这时有个三十岁左右脑袋光秃秃的颀长男子在一架棕色的小钢琴前坐下,连奏
三遍《仲夏夜之梦》系十九世纪德国著名作曲家门德尔松(Felix Mendelssohn,1809
—1847)的作品。里的婚礼进行曲。有些女人叫他再弹一次,于是他深情而默默无言
地依次凝视着每个女人,然后又第四遍奏起这支清音妙曲来。
“工程师,我可以打听一下您的健康状况吗?”塞塔姆布里尼问。他两手插在裤
袋里,在这群游客之间逛来逛去,现在朝汉斯·卡斯托尔普方向走来。他始终穿着
那件粗绒布衣和浅色方格条纹裤,说话时笑盈盈的,嘴巴弯成优美的轮廓,嘴角又
带着嘲讽的表情,嘴上黑黑的小胡子依然翘着。汉斯·卡斯托尔普一见到这副神态,
头脑又豁然开朗。他呆呆地瞅着这位意大利人,嘴角松弛,眼里也充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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