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的两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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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的两个哥哥-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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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同睡一张床上,也‘不敢深谈’。难道这仅仅是巴金与李致两人的遭遇吗?不!这个侧面,这个片段,反映了‘文革’中的中华民族的悲剧。”好不容易盼到粉碎“四人帮”,巴老在信上给我说:“‘四人帮’垮台我可以安心睡觉了。我得罪过张、姚,倘使他们不倒,总有一天会把我搞掉,这些‘人面东西’。”接着又盼来改革开放的新时期。在这一期间,我和巴老有过多次见面和深夜长谈,互相抢着说话,直到九姑妈一再催促才上床。
  八十年代后期,当巴老因为写《随想录》太疲倦,快到“心力衰竭”的时候,他曾希望我退下来帮他做点工作,例如整理他的日记、佚文、书信等等;在他不能工作的时候,代替他帮助王仰晨编好《全集》的后一部分。可是我又当选为省政协秘书长,以致巴老感到“现在这些都成为空想”,这也是我感到十分遗憾的。如果我久没去上海,巴老会惦记我。一九###年七月,巴老在给我的信上说:“我仍在医院,大约###月回家。回家后可能感到寂寞。……你有机会过上海时,可以找我谈谈,你可以理解我心上燃烧的火,它有时也发发光,一旦错过就完了。”这一生,巴老为我付出很多,我为巴老做得很少。我写过一篇名为《不知如何弥补》的散文,表示自己的内疚。从一九七二年起,巴老给我的信有二百五十多封,其中一百九十二封收入《巴金全集》。
  我是巴老的侄子,但更重要的是我是他的忠实读者。我是受“五四”新文学的影响成长的。我喜欢读巴老的书,尊重他的人品。我信仰他的主张:生命的意义在于奉献不是索取。去年,有位记者问我巴金的侄子这个“身份”给我带来什么?我说“身份”不能带来什么,是巴老的文章和人品教育了我。如果一定要说“身份”带来什么,就是让我接受许多重复的采访,浪费一些时间;让我损失了不少照片,借出去收不回来。
  巴老一贯重视做人,对此我有较深的感受。二十多年来,我在这方面写了一些散文和随笔。去年,为庆祝巴老百岁华诞,三联书店为我出了一本书,名为《我的四爸巴金》,汇集了我所写巴老的散文和日记。我心中的巴老,大多写在这本书上了。巴老不喜欢他的亲人写他,我们的小林、小棠至今没写过巴老,其实他们比我感受更多更深。一九八一年,我用笔名写了巴老的第一篇短文(即《永远不能忘记的四句话》)。发表后,有一些报刊转载。上海的《儿童文学选刊》要我写作者简介,我怕“露馅”,不敢写。可是,在成都市少年儿童开展“向巴金爷爷学习”的活动中,一家报纸未与我商量刊载了全文,并把笔名换成本名,在姓名前还加上了我的职务。我大有被“曝光”之感,颇为尴尬。既如此,就豁出去了,反正我写的是事实,没有瞎吹,文责自负。以后干脆用本名写有关巴老的文章。幸好巴老知道这个过程,没有就此责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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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各有志,最要紧的是做人(1)
巴老很看重做人。一九四一年,他教我“说话要说真话,做人得做好人”。事隔五十二年,一九九三年我去杭州看望巴老。临别前一天下午交谈,他第一句话就说:“人各有志,最要紧的是做人。”巴老这句话,我当成家训,请人书写为横幅挂在墙上。
  巴老对我,更多的是身教。我讲一些主要的感受:
  一是巴老“即使饿死也不出卖灵魂”的骨气。我一九七三年悄悄去上海看望巴老,最使我吃惊的变化是:巴老满头白发。它印证了巴老在“文革”中,精神和肉体上所受到的迫害。给巴老加上各种罪名,在全市电视大会上批斗。十四卷《巴金文集》被打成“邪书”。巴老的家几度被抄,六、七间书房被封,全家人挤在楼下居住。小棠被下放到安徽农村当“知青”。稿费存款被冻结,只能领取生活费。我问巴老生活上有无困难?他说:“已经告诉姑妈,必要时可以像我早年在法国一样,只吃面包。”巴老的夫人萧珊在磨难中患癌症,因得不到及时治疗而离开人世。我在照片上看见萧珊妈妈全身盖着白布床单,巴老穿一件短袖衬衫,左袖上戴着黑纱,两手叉着腰,低着头在哭泣。我突然感到自己也到了现场,和家人一起给萧珊妈妈告别。
  这次见面,令我最宽慰的是:巴老身体健康,精神未垮。尽管我们不敢深谈,我能感受到他十分关心国家民族的未来。他在家里翻译赫尔岑的书——明知无法出版,只为送给图书馆,供人参考。以后知道,巴老每天翻译几百字,仿佛同赫尔岑一起在十九世纪俄罗斯的暗黑里行路,像赫尔岑诅咒尼古拉一世的统治那样诅咒“四人帮”的法西斯专政。巴老当时平静从容的态度,表现了他“威武不能屈”的硬骨头精神,也就是他重新提笔所写的第一篇文章所说:“我即使饿死,也不会出卖灵魂,要求他们开恩,给我一条生路。”
  二是巴老一生的信念:生命的意义在于奉献,而不是索取。粉碎“四人帮”不久,巴老患帕金森氏症,几次骨折,举笔重千斤。巴老在与疾病作斗争的同时,一直坚持写作。我工作过的四川人民出版社,陆续出版了四本《巴金近作》和《巴金选集》(十卷本),最后一本近作结集《讲真话的书》,包括了他重新提笔后的全部著作(共八十多万字),深知他所付出的心血。八十年代末,巴老曾对我说,在他做完工作以后就休息,好好地看武侠小说。可是,天知道何年何时才是他做完工作的时候?我多次劝巴老要把健康放在第一,而他一再强调:“如果不工作,生命就没有意义。”我们还为此辩论。我说“人有不可回避的自然规律”,他已做了很大的贡献,即使不能工作,他的“健在就是力量”。巴老似乎同意我的看法,说冰心健在对他就是力量,但他实际上仍像“春蚕”吐丝一样地工作,说自己“已死丝未尽”,编《全集》和《译文集》,艰辛地为此写跋。巴老甚至希望能再活一次,重新学习,重新工作,把全部感情献给他热爱的读者。当我六十岁快离开领导工作岗位时,他笑着对我说他“六十六岁才进‘五七’干校”。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启示和鼓励。
  巴老是作家,完全靠稿酬养活自己。他历来对自己的物质生活要求不高,有了稿酬常去帮助有困难的读者和亲友。新中国成立后,直到今天,他不领取工资。“文革”中被冻结的存款,其实是他的稿酬。存款解冻后,仅一九八二年一次即捐了人民币十五万元给中国现代文学馆,这在当时是一笔相当大的数目。对“希望工程”和救灾,他也常请家属或工作人员隐名捐款。当时,巴老在四川出书,不要稿酬,出版社为他翻洗照片,他却亲自到邮局寄还费用四十一元一角。他的另一巨大“财富”是大量藏书,多次分别捐给国家图书馆。目前我们国家仍实行低稿酬制,作家的生活水平尚待提高。我说这些,绝不是希望作家放弃稿费,或都去捐赠,我只是想从这个侧面反映巴老的人品。
  三是巴老经过认真的反思,坚持独立思考和主张讲真话。“文革”结束后,在拨乱反正的同时,仍有不是运动的运动。巴老不唯上,不随声附和。在讲假话成风的年代,巴老主张大家讲真话。讲真话的主张,受到广大读者和作家的欢迎,但也受到若干指责。巴老对这些指责十分坦然。在我们的交谈中,巴老表示他不害怕长官点名。他说:“倘使一经点名,我就垮下,那算什么作家?”一位主管意识形态的高级官员,主张不写“文革”,巴老写信给这位高官,说自己是这个主张的受害者(因为受这个主张的影响,巴老发表在香港报纸的一篇涉及到“文革”的文章被删节)。
  

人各有志,最要紧的是做人(2)
一九八七年四月二十九日,巴老在给我的信上说:“对我来说,我按计划写完《随想录》,而且出齐两种版本,想说的话都说了,该满意了吧!可是想到我们多灾多难的国家和善良温顺的人民,我又得不到安宁。对,人怎么能只考虑自己呢?不管怎样,我提出来:大家要讲真话,为了这个,子孙后代一定会宽容地看待我的。我只能尽力而为。”一九八八年冬,又写信说:“……(我)又老又病,活下去总有些痛苦,但对我的国家和我的人民有感情,我始终放不下这笔。”
  四是巴老不做盗名欺世的骗子。巴老不止一次表示他要用行动来证明和补写他所写的、所说的到底是真是假,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七、八十年代,巴老在四川出书,不收稿费。一九八一年,出版社拟用巴老的稿费设立巴金编辑奖,巴老就不赞成,只同意用来帮助青年作者。一九九四年,四川省作家协会拟设立巴金文学奖。巴老来信说:“我只是一个普通文学工作者,写了六十多年,并无多大成就……建立‘巴金文学基金’,设立‘巴金文学奖’,又使我十分惶恐。我一向不赞成用我的名字建立基金会、设立文学奖。”
  巴老还反对出他的日记单行本。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巴金全集》时,拟编两卷巴金的日记。巴老委托我替他校看原稿。四川出版界一位朋友知道这个情况后,建议由四川出版日记的单行本。一九九一年冬我去上海,向巴老转达了这位朋友的请求。巴老有些犹豫,我说:“《鲁迅日记》也有单行本,您的日记也可以出单行本。”在我的再三要求下,巴老勉强同意了。我回成都不久,接到巴老的信。他说:“关于日记我考虑了两个晚上,决定除收进《全集》外不另外出版发行,因为这两卷书对读者无大用处(可能对少数研究我作品的人提供一点线索)。我没有理由出了又出、印了又印,浪费纸张。我最近刚看过这些日记,里面还有些违心之论,你也主张删去,难道还要翻印出来,使自己看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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