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金的两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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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金的两个哥哥-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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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浪费纸张。我最近刚看过这些日记,里面还有些违心之论,你也主张删去,难道还要翻印出来,使自己看了不痛快,别人也不高兴?你刚来信说你尊重我的人品,那么你就不该鼓励我出版日记,这日记只是我的备忘录,只有把我当成‘名人’才肯出版这样东西,我要证明自己不愿做‘名人’,我就得把紧这个关,做到言行一致。对读者我也有责任。我出一本书总有我的想法。为什么要出日记的单行本?我答应你,也只是为了不使你失望。……一句话,日记不另出单行本。”我立即给巴老去信表示尊重他的决定,并把巴老的决定转告给出版界的那位朋友。
  五是不愿浪费国家钱财,不赞成重建故居。巴老的故居在成都市正通顺街,是巴老的祖父购置的。最兴旺的时候,“四世同堂”。巴老诞生在这里。除幼年随父亲在广元县住过两年多之外,一直生活在这里。巴老十九岁时离开成都去南京。随着大家庭的崩溃,故居被出卖了,几易其主。原成都市市长李宗林曾表示要把它保留下来,但他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故居经过“文革”,成了一个文艺单位的宿舍,原有房屋荡然无存。
  改革开放以来,不少国外友人和港台同胞来成都,希望看看巴老的故居。有时专为此找到我。我解释说故居已经不存在了,但他们坚持要去看一看,在故居原址拍照。有的还对故居没有保留下来表示遗憾。一九八五年省作家协会给省委、省府写了报告,要求恢复巴老的故居。张秀熟、任白戈、沙汀、艾芜、马识途等老同志积极支持。经省委同意,成立了一个筹备小组。可是巴老一直不赞成,多次对我讲:“不要恢复故居。如果将来要搞点纪念,可以在旧址钉一个牌子,上面写:作家巴金诞生在这里,并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和少年。”虽然存在各种实际困难,故居的筹备工作一直没有进展,但巴老仍然很不放心。一九八六年十月三日,巴老去杭州休息之前写信给我:“我想谈谈故居的事,一直没有工夫写出来。我的意思就是:不要重建我的故居,不要花国家的钱搞我的纪念。旅游局搞什么花园(指园林局搞慧园),我不发表意见,那是做生意,可能不会白花钱。但是关于我本人,我的一切都不值得宣传、表扬。只有极少数几本作品还可以流传一段时期,我的作品存在,我心里的火就不会熄灭。这就够了。我不愿意让人记住我的名字,只要有时重印一两本我的作品,我就满意了。”
   。。

人各有志,最要紧的是做人(3)
不久,我又接到巴老二十一日的信。他说:“我耳病未愈,无法跟你通电话,否则就用不着写信了;写信在我是件苦事。但不写信又怎么办?你知道我的想法吗?我准备写封长信谈谈我对‘故居’的意见(也就是说我不赞成花国家的钱重建故居),以为在杭州可以写成。想不到十一天中一字也未写,因为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回到上海更没有办法。现在把第五卷的《后记》寄给你,你不妨多想想我那句话的意思:‘我必须用最后的言行证明我不是盗名欺世的骗子。’”三十日,巴老又在给我的信上说:“关于故居的事就这样说定了。不修旧宅,不花国家的钱搞这样的纪念,印几本《选集》就够了。”
  说实在的,对恢复巴金故居,我一直处于矛盾状态。无论从成都市市民的角度来考虑,或从文艺工作者的角度来考虑,能恢复故居的确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情。我访问过若干国家,多数国家都注意保存著名作家的故居,作为本国历史文化遗产的组成部份。但我是巴老的亲属,他不赞成重建故居是对我说的,我当然不愿做违反他心愿的事。至于巴老不愿为修故居浪费国家钱财之心,是令人尊敬和感动的。去年庆祝巴老百岁华诞,参加巴金国际学术讨论会的代表又提出修建故居的意见,省委书记张学忠、省长张中伟和成都市委书记###均积极支持。后来,我给###写了信,转达小林的意见:尊重巴老的心愿,不重建巴金故居。省委书记张学忠看见我的信的抄件,也表示尊重巴老的意见。最近巴金文学院按可靠的图纸,做了一个故居模型,我前几天去看过,很不错。这个模型将长期存放在巴金文学院的陈列馆。
  六是尊重读者。巴老常说读者是他的“衣食父母”。有一件小事足以说明巴老如何对待读者。巴老有自己的写作计划。他怕干扰,我们也不愿干扰他。但许多人都想看看巴老,或请他写文章、题字,或为他拍照、摄像。遇到这些要求,我总是加以解释,希望得到谅解。但有时也有例外:一九九一年秋,成都市第二中学前校长张珍健来到我家。他是巴老的读者,十分崇敬巴老的作品和人品。为迎接“巴金国际学术讨论会”在成都举行,他用了半年时间把巴老作品的书名刻成五十六方印章,并请艾芜老人题签。他希望我为他介绍,以便他到上海把这些印章送给巴老。张珍健幼时患骨结核双腿致残,一生拄着双拐。看见他诚恳的态度和辛苦的劳动,我被感动了。我向他说明了巴老的近况,试图寻找一个折衷方案:我去信征求巴老的意见,能否用十五分钟时间会见他。张珍健表示同意,愿意静候佳音。
  不久巴老即回了信说:“张珍健同志要送我七十多个(巴老的记忆有误,是五十六方)印章,我感谢他的好意,但是我不愿意举行一种接受的仪式,让人们谈论、看热闹,也不愿意让他把印章送到上海亲手交给我,只为了一刻钟的会见,这样做,我仍然感到很吃力,而且显得不近人情。总之烦你告诉张同志,不要来上海送印章,他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看由慧园代收,不好吗?将来还可以在慧园展览。”读完信,我感到自己考虑很不周到。我虽然没有建议举行“接受的仪式”,但的确没有想到“为了一刻钟的会见”,让张珍健专程到上海“显得不近人情”。我当然尊重巴老的意见,立即给张珍健打了电话,委婉地作了解释,请他谅解。
  一九九二年春我去美国探亲,一九九三年回到成都,偶然在一个杂志上看到张珍健的文章《巴金访问记》。原来他已在一九九二年秋到上海看望巴老。巴老收到《印谱》以后,既高兴又谦虚地说:“你不值得花这么多时间和工夫,我过去那些书都是乱写的,没有多大意思。”巴老和张珍健交谈了五十多分钟(我原建议十五分钟),送了一部《激流三部曲》给他,并题字签名。临别的时候,八十七岁高龄且举步维艰的巴老,坚持把张珍健送到大门外。张珍健一再请巴老留步,巴老却说:“你不远千里专程来访,我送送你是应该的。”
  总起来说,我感到巴老是当今的快乐王子。大家都知道〔英〕大卫·王尔德有一篇叫《快乐王子》的童话。快乐王子的像,高耸在城市上空。他身上贴满纯金叶子,一对眼睛是蓝宝石做成的,剑柄上嵌着一颗大红宝石。他站得很高,看得见“小孩生病躺在床上”;看得见一年轻人“饿得头昏眼花”,冷得“不能再写一个字”;看得见卖火柴的小女孩“没有鞋,没有袜,小小的头上没有帽子”,她“现在正哭着”;……快乐王子请求睡在他像下的小燕子代他去帮助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先摘掉红宝石,再取下他的眼睛,然后拿走身上的贴金。小燕子本来要去埃及过冬,但他被快乐王子善良的心感动了,他不愿离开快乐王子。最后,他吻了快乐王子的嘴唇,跌在王子脚下,死了。我早年读过这篇童话,它深深地震撼过我的心,也使我流过不少眼泪。随着对巴老的了解,我豁然开朗,感到巴老不正是当今的快乐王子么?他从不索取什么,却无私地奉献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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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更多的人理解
巴老曾对我说过,“能够多活,我当然高兴,但是我离开世界之前,希望更多的人理解我。”受到人们的理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巴老的真诚无饰,把心交给读者,广大读者是理解巴老的。只是由于种种原因,在大半个世纪中,巴老受到过一些误解和指责。
  “无政府主义者”这个称谓,就是长期对巴金的指责。中国的知识分子追求真理的道路十分曲折。巴金在早年信仰无政府主义,许多知识分子如此,毛泽东也如此。一九四五年,毛泽东在重庆会见巴金。毛泽东问巴金:“你年轻时信仰过无政府主义吗?”巴金说:“是。听说你也信仰过。”无政府主义反对权威反对专制,强调个性自由,虽然属于空想的社会主义,但是在反对旧社会旧的专制统治上,起过积极的作用。巴金早年是无政府主义者,同时也是爱国主义者和人道主义者。他参加新思想启蒙运动,继而又坚决拥护抗日战争和反对国民党的独裁统治。鲁迅早在三十年代就称赞“巴金是一个有热情有进步思想的作家,在屈指可数的好作家之列的作家”。再举被巴老称为他的“第三个先生”吴先忧为例:吴先忧信仰无政府主义。他认为劳动神圣,脱离了学生生活去学裁缝。办刊物缺钱,他经常多穿衣服进当铺,把当衣服的钱捐给刊社。他任中学校长时,拒绝参加国民党主办的庐山集训,多次保护共产党员和进步人士。我一九四七年六月一日在重庆被捕(当时我已是党员),也是他亲自把我保释出来的。令人高兴的是,近几年理论界对无政府主义已经开始有较客观的评论。
  从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开始,一些评论家指责巴金的作品没有给读者指路。他们认为巴金只是揭露了旧社会的腐朽,但青年人离开封建家庭以后干什么?巴金没有指明出路。政治家以施政纲领指路,文学家以作品净化读者心灵。就是政治家指路,有指对的,也有指错的。毛泽东为建立新中国做出了重大贡献,但他晚年却错误地发动了“文化大革命”。邓小平这样伟大的改革家,对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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