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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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王别姬-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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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程蝶衣”三个字,又逃出生天了。他的唱词,仍是游园,惊梦。《皂罗袍》: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

    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

    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百年不易的词儿,诉说着得失成败,朝代兴衰。国民党的命运,中国人的风流云散。。。。。。

    菊仙一番铺排,怅然落空,如同掉进冰窖里。小楼身边硬是多了一个人。

    菊仙的身子一直好不过来,成天卧床,有点放弃,或者以此绾住男人的心。反正说不出常理来。

    蝶衣倒是前事完全不提,见二人各有所失,只得相安无事。

    这天见小楼喂药,他对菊仙那么的关怀备至,一脸胡碴子。失去孩子,更心疼大人。蝶衣很矛盾地,把一网兜交给小四,里面全网住大捆大捆的钞票,小四抓药去。蝶衣表示了心意,言语上却不肯饶。他也关怀地嘘问:

    “算了,这时局,孩子若下地,也过的苦日子,你还是歇着吧。”

    又不怀好意:

    “不然病沉了,就难好。怕是痨病呢。怎么着?”

    菊仙倒是冲小楼抿着嘴儿俏俏一笑,眉梢挑起战意:

    “往后,我还是要给你生个白胖娃娃!”

    有意让蝶衣听得:

    “唉,‘女人’,左右也不过这么回事!”

    非常强调自己是个“女人”。

    蝶衣附和:

    “谁说不是呢。”

    小楼道:

    “药都凉了,还吃不吃?”

    “你这堂堂段老板伺候我吃药,岂不是绣花被面补裤子么?”

    “对呀。可湿手抓干面,想摔摔不掉。”

    贫贱夫妻鹣鲽情浓,不把蝶衣当外人。他但觉自己是天下间多出来的一个。

    幸好小四回来了。

    他依旧提着那一网兜的金圆券进门。蝶衣趁机解围:

    “药买着了?”

    小四把钞票一扔,气道:

    “裕泰那老板说,这钱是昨儿的行情。今儿,不够了。”

    小楼一巴掌把钞票打翻,票子满屋子乱飞。大骂:

    “***中央钞票!不如擦屁股纸,真是‘盼中央,想中央,中央来了更遭殃’!”

    气都出在小四身上。

    小四快十九了,无父无母,跟了关师父,夹磨长大,一直受气。后来跟了蝶衣,说是贴身侍儿,当的也是跟班跑腿事儿,他倾慕他,乐于看他脸色,讨他欢心,日夜相伴,说到底,也就是个小厮了。这当儿,小楼又在他身上出气。自己也是聪明伶俐大好青少年,难道天生是个受气包?一辈子出不了头?屈居人下?谁爱护过他?谁呵护过他?谁栽培过他?连蝶衣也这样说过:“小四呀,你呢,还是成不了角儿啦。”

    他立在原地,望着一地的几乎无用的钞票,克制住。走出去?更不堪。还是忍,衣食足,然后直荣辱。吃不饱,哪来的爱恨?

    小四又环顾小楼屋子里,看有值钱的东西能进当铺?

    没有。

    忽见那把剑,悬在墙上。它已回来了。一样摔也摔不掉的信物。

    所有忍都发现那剑了。它值钱!

    菊仙望向小楼,蝶衣又望向小楼,他一想,马上道:

    “这家伙不能卖!”

    蝶衣方吁一口气。

    菊仙只想把它扔到天脚底,黄泉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小楼已然动身,骂骂咧咧:

    “我去给裕泰说说看,妈的,救急活命的药店子,怎能如此不近人情?”

    大步出去,牢骚不绝。

    蝶衣趁机也去了:

    “师哥……我这儿还有点零的。”

    菊仙朝小楼背影扯着嗓子:

    “小楼,你快点回家,别又乱闯祸了!真是,打刚认识起就看你爱打架!”

    本来温馨平和的平凡夫妻生活,为了他,她什么都不在乎,只要他要她。谁知又遭打扰,无妄之灾,菊仙恨恨不已。

    市面很乱。

    一个女人刚买了一包烧饼,待要回家去,马上被衣衫褴褛的汉子抢去,一边跑,一边吃,狼吞虎咽。女人在后头嚷嚷:

    “抢东西呀!抢东西呀!”

    没人搭理。追上了,那饥饿的汉子已经全盘干掉,塞了满嘴,干哽。

    黄包车上的老爷子牢牢抱着一枕头袋的金圆券,不知上哪儿去,买什么好,又不敢下车。

    “吉祥戏园”早改成跳舞厅了。但谁跳舞去?都到粮油店前排着长队,人挤人,吵嚷不堪,全是老百姓恐惧的脸。

    “给我一斤!二十万!”

    “我等了老半天哪!”

    “银元?银元收吧?”

    店子一一关上门了。店主都拒客:

    “不卖了!卖了买不回呀!”

    路边总是有人急于把金圆券脱手:

    “一箱子!整一箱子!换两个光洋!”

    ……没有人信任钞票了。

    老人饿得半昏,他快死了,只晓得呻吟:

    “我饿呀!我饿呀!”

    说说已经死去,谁也没工夫发觉。

    远处放了一小火,学生们又示威了。

    “要民主,不要独裁!”

    “反内战!”

    “反饥饿!”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国民党的军警,架起水龙头向游行队伍扫射,学生们,有气无力,对形大乱。

    如抓了**,则换作是游街和当众处决。有时枪毙,有时杀头。

    久未踏足人间的蝶衣,吓得死命扯住小楼,从人堆中挤出去,逃离乱世。

    拐到街道另一边,才算劫后余生。

    二人衣衫也遭水龙头溅湿了。

    见到角落有个寂寞的烟贩摊子,露天摆着,一个老人,满头银霜,如一条倦蚕似地蹲在旁边,老得要变成不动的蛹了。没有知觉。小楼把一叠湿透了的票子递过去,想买盒洋火。

    蝶衣一瞥,怔住。

    这老得不成样子的烟贩子,好生眼熟,竟是当年的倪老公!

    “您?您老还认得我们么?”

    他曾是他抱在怀中衔在嘴里的小虞姬呀!

    倪老公抬起花浊的老眼,瞅瞅二人。

    他只坚决地摇摇头,垂眼不答。

    “您府上唱堂会时,我们还小,给您唱过《霸王别姬》。”

    倪老公前尘不记,旧人不认:

    “不认得!没办过堂会!”

    他落泊了。只颤巍巍地把洋火卖给小楼。

    此时,一群溃散的学生急急奔逃,把摊子撞翻,香烟洋火散了一地。倪老公更趁此时机,低头收拾,不要见人。

    他沉吟自语,一生又过去:

    “满人好歹坐了三百年天下,完了。这民国才三十来年,也完了。**要来了,来吧来吧!你们是**么。。。。。。”

    蝶衣和小楼默然。

    二人缓步离去,一阵空白。

    蝶衣抬头,见天空又飞过一只风筝。是蜈蚣,足足数丈长呀,它仍在浮游俯瞰,自由自在。儿时所见的回魂。

    小楼只忐忑地,又率直地问:

    “师弟,你说,‘**’是啥玩意?共田共地共产,会不会‘共妻’?”

    蝶衣望望他,没回话,再抬头,咦?蜈蚣风筝不见了。他欷嘘。

    “怎么没影儿了?”

    “什么?”

    “没什么。”蝶衣又自语:“要来就来吧。**也得听戏吧?”

    抗战才胜利,接着又是国共内战,烽火连天,一般老百姓,只要求吃一碗饭,管谁当皇帝?但唱戏的,老吃北平已经不成了。就是梅兰芳的“天女散花”,也不能老在一个地方散呀!

    段小楼和程蝶衣再跑码头去了。这回跑码头,完全是钗贬洛阳价。战火燎原,简直寸步难移,只剩得几个大城还可以跑一跑。先到洛阳,后至长春。到了长春,才唱了一天,解放军就包围此地。

    不久,此地便解放了。

    
 


霸王別姬 正文 第十一章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1)
章节字数:7098 更新时间:07…10…23 00:12
    然后一地一地的解放了。

    一九四九年,天桥的天乐,城里的长安,吉祥,华乐。。。。。。等大戏院大剧场,又再张贴了大张大张的戏报,大红底,洒着碎金点,黑字,书了斗大的《霸王别姬》。专人还在门前吆喝:

    “来呀,解放前最红的角儿,首本名剧,晚了就没座儿了。”票价是一毛钱。新的币制。

    解放后,北平又改回前清的老名字,叫“北京”。

    党很器重他俩。

    往往有特别演出,诸如,“热烈欢迎解放军慰问晚会”。厢楼栏板挂满红色小旗,汇成红海。

    霸王犹在兴叹,虞姬终于自刎。

    只要是中国人,就爱听戏。

    幕还没下,锣鼓伴着虞姬倒地。霸王悲嚎:“哎呀……”

    台下不作兴给彩声。

    却是热烈的掌声,非常“文明”,节奏整齐,明确:

    啪!啪!啪!啪!啪!

    仿佛是一个人指挥出来的。

    戏园子坐满了身穿解放装,秩序井然的解放军,干部,书记。。。。。。

    红绿一片。

    单调而刺目。

    蝶衣极其怀念,那喧嚣,原始,率直,肆无忌惮的喝彩声:好!好!那纷乱而热烘烘的当年。

    市面上开始了镇压反革命的运动,还是天天枪毙。中国人的血流不完。

    唱戏的依旧唱戏,剧团归国营。角儿每个月有五百块人民币,分等级给月薪。生活刚安定,哥俩有如在梦中之感。

    对**还是充满天真的憧憬。因为有“大翻身”的承诺。两位给定为一级演员呢。

    “真的?要过好日子了?”小楼道。

    “很久没存过钱了。”

    “我们算低了,听说最高的是马连良。”他倒有点不服气。

    “有多少?”蝶衣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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