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溱湖鸳梦》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溱湖鸳梦- 第2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有仇家故意做的法?喜船上掌篙的、划桨的、扯篷的都住了手,敲锣的、打鼓的、放鞭炮的都直了眼。这回当福爷爷、福奶奶的是九张嘴开“聚宝盆”粮行的老兄嫂。福爷爷、福奶奶专事迎新娶亲的仪式,只有家业兴旺,家人平安,当家夫妻又和睦的有福之人才配做。虽说做粮行老板的见的也多、识的也广,这大天亮的突然起雾还是头一回见到。一时间,他俩没了主张,只是吩咐多放些鞭炮,敬敬各路神圣,祈求他们行个方便。
  噼里啪啦,砰当,噼里啪啦,砰当……大小鞭炮一齐乱响。说来也怪,河面上的雾应声散去。跟着,几十只鬼魂似的鸦(鱼鹰)在河面上一阵乱飞,五六条鸦船(专门放鱼鹰的小船)在河中央打转。喜船上的福爷爷、福奶奶愣了几愣:莫不是被养鸦的起了咒、放了彪?
  溱湖人都相信,大凡打鱼摸虾的,拉网的,养鸦的,常在水上走、河里行,阴气重,便会得到莫名的玄力。这些靠水过日子的,常请河神到船上供着。河神也是吃了人的嘴软,拿了人的手短。久而久之,有的人竟能请得动河神,替他设咒、放彪。设咒——诅咒仇家生病遇灾,不得安宁;放彪——刮风下雾设卡使绊,坏人好事挡人财路。不过,请河神设咒放彪的渔人也要付出代价,咒语、彪行一旦灵验,他就会折阳寿一两年。
  如今在青蒲角大河上,这些放鸦船逃不了放彪下雾的嫌疑。那放鸦的头领老鸦嘴,像腌了很久又风干了几回的一把老咸菜,瘦瘦黑黑的没一点阳气,似乎是由于常常请河神设咒放彪,而后也常常被折寿的原故。
  老鸦嘴本是开阁庄东头养鸦的,家中有十来条鸦船,也算得上是水里捞食这一行中的“豌豆户”。自从孙三瘌子靠偷鸭子发了家,在开阁庄立了足扬了威,老鸦嘴感到自己重投了一回胎。他要像孙三瘌子那样多吃些夜草,多发几笔横财。老鸦嘴常找时机想跟孙三瘌子亲近,孙三瘌子的下巴都没看他两眼。不过,有一回孙三瘌子专门着人请他到孙家正厅去,送了他一斗银子,让他带上家里的鸦船跟他一起去草舍办件大事。到草舍叉掉几个草堆,放了几把火便回了家。孙家管事的又亲自送来一斗银子,作为酬劳。老鸦嘴几夜没合眼,想想自己浪里来雨里去,混到六十多岁,也没积下这么多的银子,可见走正道的君子都是呆子。后来才晓得那次到草舍办的事,其实是件人命关天的大事。杨大家的“叉鸡帮”,居然在那场大火中全归了西。老鸦嘴听了信后,浑身抖得每个骨节里都发出声响。抖了一个时辰,老鸦嘴突然听到自身骨节里发出了碎银的叮当声。从那一刻起,老鸦嘴换了副裹了铜灌了铅的心肠。早晚得空就请河神,替人设咒放彪挣银子。近来,听说时堰蒋诚家嫁姑娘,心底一盘算肯定有大油水,赶紧带几只鸦船到青蒲大河上放彪起雾。
  这回老鸦嘴放彪,倒也灵验。在青蒲大河上摆渡的姓姜的孤老头,刚刚送过一船客到北岸,天亮得周围都见了形,再回头河面上便雾气茫茫,都没法回南岸的青蒲角。
  姓姜的孤老头惊得直对自己嚷道:“大清早的,就见了鬼了?”他这样叫是为自己壮壮胆。河上的雾还在缭绕。没奈何,姓姜的孤老头拴好渡船上了岸,钻进他在北岸歇脚的小“顶头虎”里去了。不过,这次老鸦嘴得意的时辰短了点。也叫冤枉凑得巧,老鸦嘴用他的鸦放的彪。鸦怕人放鞭炮,这一点老鸦嘴倒没想到。喜船上一阵鞭炮乱响,把他的彪破了。
  雾散去了,喜船上的人醒过神来了。福爷爷叫几个男人站到船头一齐喊:
  “好运我留下!坏运到你家!”
  “坏运到你家!好运我留下!
  这是溱湖人约定俗成对付放彪的狠话。狠话像堵墙,能挡凶神匠。凶神匠,指的就是设咒放彪的人。
  福奶奶赶紧下了船舱,掀起轿帘,对新娘子蒋七小小声道:“有凶神匠放彪,赶快放晦气!越响越好!”
  蒋七小撩起盖头,一脸的不解。
  福奶奶急得跺脚:“叫你放屁!”
  蒋七小的脸一下子红到耳朵根,做新娘子本来就该脸薄。一听福奶奶说这么粗的话,羞得赶紧放下盖头。这蒋七小小脚没裹成,大户小姐的害羞功夫倒是练成了。
  福奶奶早就忘了几十年前自己也做过新娘,做新娘时也容易脸红,可眼下的事急得很:“放了屁,才能解晦气,去霉气。没屁,都要挣出个屁来。”
  蒋七小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禁食,靠吃点红枣充饥,省得上了轿坐了船没法方便。这是娘家的教导,也是溱湖的老规矩,哪有新娘子呆吃饭的?不吃五谷香,哪有臭屁响?
  船头上男人们一阵阵的叫喊声蹦进船舱:
  “好运我留下!坏运到你家!”
  “坏运到你家!好运我留下!”
  轿子里,新娘子眼泪都挣出来了,就是出不来气。
  福奶奶急得两只馒头似的肥手抓牢轿子杠,猛吸一口气,像扎马步似的一蹲:“嘭!嘭——”一串闷雷般的屁声,震得喜船在水面上跳了两跳。
  福奶奶眼里放出了光,双只肥手啪地一拍:“新娘子放响啦!”一转身,爬出了船舱。福奶奶真不愧是开粮行的女将,胜过九张嘴的亲娘,豪气过人,关键时刻显了回身手。
  蒋七小感到脚都被震麻了。她以为是自己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脸比荸荠还要红,好在有红盖头罩着,没人看得见。可她怕传出去被人笑话,更怕刘元金听说后笑她是“锣鼓庄的新娘子——屁功不得了”。这也是刘元金说给蒋七小听的一个笑话,惹得七小笑得前仰后合,差点儿背过了气。也许是溱湖人整天闻香气、睡香觉惯了,过于文气了,偶尔倒喜欢瞎编出个粗俗的笑话来,换换味道。“锣鼓庄的新娘子——屁功不得了”,就是这样一个哄人发笑的故事。
  说是有一回,锣鼓庄新迎来个新娘子,头盖一揭开,把看热闹的人全镇住了,那新娘子要多漂亮有多漂亮。连她公公都看得有些头晕。过去新娘子未过门,很难得看到她的真模样。这也是“谈谎媒”也能说成的一个原由。那新娘子进了夫家的门还没满月,原本粉白娇嫩的脸就渐渐地蜡黄下来。公公心疼,又不便问儿子怕遭嫌疑。婆婆也看出来了,就对公公说你别管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我好问她。婆婆拐弯抹角地去套新娘子的话,新娘子扭捏了半天才道出原委。她说不是婆家饭菜不香,不是新郎不懂人事,谁也没给她气受,她只是忍着自己肚子里的气,忍得脸色发了黄。大门不迈,房门不出,她不敢在屋内放屁,怕吓了全家。婆婆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至于吗,不就是个屁嘛,谁不放屁?你尽管放。新娘子接着说,我家是祖传的屁功,放起来不臭,可响动特别大,我娘家专门有间空房子备用。婆婆笑道,得得得,给你腾间厢房。
  新娘子激动地跨进腾空的厢房,反手带上门。近一个月的气,全积在肚子里呢。好不容易逮到个机会,还不爽爽快快地放一回!噼哩扑通锣鼓般的声响,引来好奇的公公。他推开窗子一张望,不曾想迎面一个大物件砸了过来。公公躲闪不了,仰面跌倒,鼻子差点儿都砸瘪了。原来是一只柳编的米篓子,被新娘子的尾气刮了起来,打中了她的公公。躺在地上的公公一时兴起,唱起了凤凰:
  呃噪噪,新娘子的功夫不得了,只凭一股气,米篓子刮飞了,公公打倒了。呃噪噪,锣鼓庄的新娘子——屁功不得了。
  锣鼓庄,原本是因为敲锣打鼓迎接青蒲角出的皇娘而得的名,后来竟被编笑话的促狭鬼附会到了身怀绝技的新娘子身上了。
  当年,蒋七小听这个笑话时,便怀疑是刘元金自己瞎诌的。如今,轮到自己做新娘,想不到也使了一回锣鼓庄新娘子的神功。上了岸,没走几步就跨进了刘家大门,拥入了新娘房。不用掀起红盖头,蒋七小就能猜到刘家不在溱潼街上。从晚茶时分到太阳落了山,周围没听见一声买卖吆喝,只听得刘家屋后不时有嚯当嚯当的浪头捶岸的水声。
  蒋七小一卦便算到九张嘴又做了一回“谈谎媒”。蒋七小又好气又好笑,好气的是不是亲娘胜似亲娘的九张嘴对自己还会说骗;好笑的是娘家的嫁妆都够吃三年的,还怕我蒋七小会在乎刘家的家私。
  在前屋吃喜酒的人散去了,酒气冲到天井里,又冲到了新娘房里。蒋七小也有些醉了,她忍不住地自己揭了头盖,盼着新郎早点儿入洞房。
  新郎刘元金半醉半醒笑眯眯地进了新娘房,见蒋七小一脸红霞一身红嫁衣一副迷煞人的俏模样,不禁倚在房门口看呆了。
  蒋七小笑着问道:“发什么呆,头一回见到我啊?”
  新郎刘元金被说得不好意思地搓搓手。
  “我在等你讲故事呢。”
  “啊?”新郎官吃惊又迷惑。
  “‘九张嘴’说你家住在溱潼镇热闹的东街上,怎么我在房里坐了大半天,只听得屋后嚯当嚯当的浪头声?”
  刘元金一愣,一点点的醉意都吓得溜到铁脚板底下去了,赶紧给惯宝小透了家底。
  蒋七小嗔怪道:“你以为我贪图你的家产才应允这门亲事的?我喜欢听你讲故事。吓人的、哄人发笑的故事多点,田产少一点有什么事?”
  铁脚板刘元金心头一阵惊喜,转念一想又有些害怕,要是让七小的六个哥哥知道了“谈谎媒”的老底,还不把刘家的屋给掀了、家给冲了?
  “你回家怎么说呢?”
  “就说进刘家门第一夜,坐着听你说了一宿的故事,连婚床边儿都没摸到。”
  刘元金这才想起自己正在当新郎官,赶紧熄了灯,摸黑把新娘抱上了床。
  刘家屋后的溱湖,又传来嚯当嚯当的浪拍岸的声响。
  此时,美满的溱潼春月正照耀着柔情的溱湖,也照耀着初来乍到的时堰惯宝小蒋秋月的心房。过了三天,按老规矩新娘子该回娘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