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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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2- 第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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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到周末了,这回轮到我去看电影,我拿着电影票去找张小影。那时候的电影票总是一样的模式,大小跟一张全国粮票差不多,绿色的框框,分割出两部分,左边三分之一印着数字,红颜色的,可能是为了醒目鲜明。右边三分之二,印着几排几号。张小影的抽屉里有许多旧票根儿,有些是从电影院捡回来的,撕得很碎,但都带有红色数字。张小影说一会儿我们一起去,你拿着这两张票,把真的放在上面。我说我有点儿害怕。她说怕什么,你先锻炼一下,等下个星期你不还是没有票吗?要是想看电影的话,你就得有这个胆量才行。我咬了咬牙说行,我拿。 
  天黑下来,陆陆续续的有一些人开始往礼堂的路上走,张小影告诉我,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要赶在中间人最多的时候入场,那样检票员才不会仔细看票。我和张小影站在礼堂的拐角处,我看见我爸和我妈抱着两个弟弟走来了,我的心开始剧烈地跳起来。张小影的小眼睛一直死死盯着检票员。张小影说的那个中间时刻正在到来,黑压压的人头开始在检票门口那儿堆积。张小影像个指挥作战的将军,突然从后面拍了我一下,说了句冲,我就被后面的人群裹挟着往前挤,张小影拱在我的身前,小声对我说,别看他,递票的时候要快,千万不要慌。开始我还紧张得不得了,可到了门口,反倒不紧张了,我把两张电影票伸出来,交给他,动作很慢,而且我还一直用眼睛看着他。他看一眼我的票,下面那张他翻都没翻就还给我了。我和张小影飞快地往座位上奔。电影院里坐满了人,连两边的窗台上也坐满了。张小影告诉我,站在过道里和坐在窗台上的,有一些是走后门进来的,有一些就是画票进来的。 
  电影开演了,影院里的灯渐渐暗下来,说话的人慢慢地声音小了,从放映室里射出来的光柱在昏暗的礼堂里被灰尘浮起,张小影坐在我的腿上,那道光线正好投在她的后脑勺上,看上去有些夸张和变形。演的是罗马尼亚故事片《沸腾的生活》,那个骑白马的男人在海边奔跑的时候,张小影已经把我的腿给坐麻了,我听着影片中传来的好听的音乐,顾不上跟她换位置了。本来我们刚坐下时她跟我说我们一会儿轮换着来,我坐一会儿她的腿,她坐一会儿我的腿,可是我被那个故事给牵走了,好像魂儿也飞进了屏幕里似的。礼堂里的灯亮起来,我们慢慢走出来,深冬的夜晚,冷风习习,因为一场电影我们彼此有了微微的情谊,又因为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又有了些同谋的意味。 
  接下来的几周,我们又看了好几部电影,爸妈问我从哪儿弄来的电影票,我说是张小影给的,她爸是后勤处的,他们家总有多余的票,爸妈也就没再多问。 
  春节快到了,那部期待已久的朝鲜电影《卖花姑娘》随着声声爆竹终于向我们走来,可是爸爸偏偏在这个时候出差去了,出差当然也不是没有电影票,以前爸爸出差都是处里的人给送过来,可这一次不知为什么送票的人迟迟不来。眼看天黑下来,我到处去找张小影,她却也不见了踪影。没有票就看不到真票上面的号码,看不到号码就做不出仿真的假票来。 
  离电影开演只剩一个小时了,张小影家的大门还上着锁,不知他们家里人都跑哪儿去了。后来我就开始绝望起来,我想这个《卖花姑娘》我是看不到了。我坐在我家窗前,看着礼堂门前已经有人入场了。 
  正在我准备放弃的时候,房门急促地响了起来,我跑去开门,是张小影,她满头大汗,说她弟弟生病了,全家人都去了医院,他爸也没去单位取电影票,问我有没有,我说我家也没有。然后她转身下楼,我问她去哪儿,她说一会儿就回。 
  7点钟电影开演,我看着闹钟的秒针,盼着张小影快点儿回来。不一会儿,张小影在下面大声地喊我下楼,我飞快地跑下去,她拉起我的手,我们就往礼堂跑。 
  路上张小影把一张电影票交到我手上,说我们分头进场,到里面再会合。礼堂门前,人已经有些稀稀拉拉,看样子已经开演了。张小影先跑到了门口,交完票人就没了影。我跑上去,递过票,刚要往里走,把门的一把把我拉了回来,说你这是什么呀?我想拔腿往回跑,可已经来不及了,那人死死拽住我的衣领,把我拎到一边,说你别动,一会儿再处理你。然后又接着去收票,直到没有人了,他才走过来,问我是谁家的孩子?我说谁家的孩子也不是,他说那你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呀。我不说话,他说这票谁给你的?我说自己的。他说刚才进去的那个女孩儿是不是和你一起的?我说不是,他说怎么不是,我看见她拉着你的手一起往这儿跑的。他说她是谁家的孩子?我说不认识。他说你这小孩儿有点儿意思,还挺仗义的。又问我票是怎么回事?我说没怎么回事,他说这是假票你知道不?谁给你做的?我不吱声。他说你自己做的?我还是不吱声。他说,你家长是谁?你说了我就放你进去。我还是不说话。他说你不说是吧,你不说我也会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然后他看了看我说,你说你以后不再这么做了,我就放你进去。我说,真的放我进去吗?他说,真的,但你得先承认错误。我说你说话算话?他说你都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了还跟我讲条件,说完他就笑了,拍了拍我的头说,知道错了吗?我说知道了。他说以后还犯不犯?我说不犯了。他说好孩子说话要算话啊。我说说话算话。他就把门打开让我进去了。 
  我找到张小影的时候,她正站在过道里对着屏幕抹眼泪呢,看见我,她非常吃惊,她说她见我被那个把门的给拎走了,心想这下可完了,她说他怎么又让你进来了呢?我说我承认错误了。她说你是不是把我也给供出去了?我说没有啊。她说,真的?我说真的。她说那他没问你票是哪儿来的?我说问了。她说那你怎么说?我说是我自己的。然后我问她这票到底怎么回事?她说可能她太着急了,粘得不牢实,弄出了褶子。她说你没事就好,以后可要小心了。然后她指着屏幕告诉我,花妮的妹妹眼睛瞎了,你快接着往下看吧。我们不再说话。一会儿,音乐响了,那首我们早就会唱了的歌曲出来了,虽然电影里是用朝鲜语唱的,可我还是记住了每一句歌词: 
   
  漫山遍野百花争艳,我们只有无限悲痛充满心间。怀里抱着簇簇鲜花,有谁理睬,心中泪水浸染着辛酸,有谁可怜?姑娘为何去卖花呀,去卖花?辛酸的故事啊传遍人间。 
   
  歌声中,张小影拉紧了我的手,我的眼泪默默流淌下来,张小影把她的花手绢塞进我手里,花手绢浸满了张小影的眼泪,又和着我的泪水。我哭得肩膀不停地抖动起来,张小影站在我胸前,瘦小的身体被我的双臂包裹着,忽然间我感到自己正在慢慢长大,就像电影中的姐姐花妮保护瞎了眼的小妹妹一样,我想我应该保护好张小影,没有她我看不到这么多好看的电影,又想到我已经答应了那个检票人以后将再也不会拿假票入场,这也意味着我要错过许许多多更好看的电影了,想到这儿,我的心又痛了一阵。 
  春节快到了,院子里的小孩儿燃放的烟花洒落在地上,红红的一片纸花,像是被谁撕破的心愿。春节的电影是连续放映的,白天也演,晚上也演,可我一场也没有去看。张小影给我送来过几次电影票,说这一回保准没事,她粘得很结实也很精密,跟真的一样,她说我都试过几次了,肯定没事,可我还是不想去。她说你胆子也太小了吧,一次就把你给吓住了,我说不是胆子小,是我跟人做了保证。 
  正月十五,我和张小影同时送了对方一件礼物,竟然都是灯。所不同的是,她的灯是用玻璃丝编出来的塑料灯,我把它摆在书桌上。我送她的是我自己做的玻璃灯,用白胶布将玻璃粘好,里面还点了一支蜡烛,燃着红红的火光。 
  寒冬慢慢过去,春天渐渐地来了,地上的冻土被太阳融化了,冒出热腾腾的白气,远看像缕缕炊烟。每个周末礼堂里还在演着电影,爸爸几次给我票我都不去。他说从前你总是抢着去,现在这是怎么了呢?他们去看电影的时候我就坐在窗前听礼堂里传来的电影歌曲。 
  三月的一个晚上,爸给我两张电影票,他说是罗马尼亚电影叫《多瑙河之波》,妈带学生去乡下农场劳动,爸说他已经看过了,特别好看,叫我带妹妹一起去。我说我不想去,爸说不去票作废了很可惜的,很多人想去还没有票呢,妹妹也说就陪我去这一次吧。 
  我去找张小影,她说我还没吃饭呢,你先去,进场后我去找你,就问我几排几号,我将票拿给她看,她从兜里掏出她的票来,看了一眼,突然哈哈大笑,说真是有意思,你看我的票跟你的票是同排同号的,你看你看,真是好玩儿啊,不过,你的票是真的,我的票是假的。我说你小心点儿啊,听说现在查得很严。张小影说,没问题,我都快成老油条了,他们抓不住我的。 
  电影开演了,张小影还没有来,我想她可能坐到别的地方去了,就没去多想什么。电影果然像爸爸说的那么好看,我想我真是来对了。每次看电影我都喜欢记电影里的歌词,但大部分电影歌曲都是原文,这回的《多瑙河之波》却在屏幕上出现了中文字幕,白色的楷体字分外鲜明: 
   
  看多瑙河滚滚流波浪翻,给两岸描绘出无穷尽的好风光,有多少美丽的传说流传,有多少动人的歌谣在唱,你哺育我们的亲爱家乡,真令人心驰神往,啊,多瑙河,有欢乐,有悲伤,你永远流向前奔远方,奔远方! 
   
  正在我沉浸在这优美的歌声中时,一道刺目的手电筒的光亮照射在我的脸上,我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听见一个低沉的男中音对我说,你出来一下,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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