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夜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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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夜行人- 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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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奈里的精神危机,使第二政权组织敌对的两派惶恐不安。他们虽然抱着相互矛盾的希望,却同时向这位小说家的别墅四周派出许多人刺探情报。黑暗派的人得知这位制作系列小说的大师陷入危机,不再相信自己的写作技巧,因此相信他的下一部小说一定标志着他从一般的、相对的骗术飞跃到基本的、绝对的骗术,是以虚假作为认识手段的杰作,是他们长期寻找的那本书。而光明派的人则认为,这位说谎专家的危机不可能不产生集真理之大全的书籍,他们认为该作家的日记就是这样一本书……听到弗兰奈里散布的谣言说,我窃取了他一部重要手稿,这两派便认为那便是他们寻求的书籍,于是便开始跟踪我。黑暗派制造了劫机事件,光明派制造了卷扬机内的那个场面……  
  “那位蓬头散发的青年把手稿藏进怀里,溜出卷扬机笼子,关上栅栏门,把我留在笼内。现在他按下电钮把我打发下去,并威胁我说:‘谎言代理人,你的账还未算清呢!我们还要把捆绑在你那部谎言机上的兄弟解放出来呢!’我一边徐徐下降,一边哈哈笑道:‘哈,你这个学舌的鹦哥,哪有什么机器!是故事之父向我们口述小说!’  
  “他停住卷场机。‘你说什么?故事之父?’他问道,脸色变得苍白。世界各地世世代代都存在有关这位双目失明的老叟的无数传说。光明派的追随者们多年来一直在各地寻找他。  
  “‘对,去告诉你们的光明大天使!告诉他我找到了故事之父!我控制了故事之父,他现在为我工作!哪是什么电子计算机!’这次是我按了一下电钮让卷扬机下降。”  
  这时你心里同时产生了三种相互抵触的愿望:首先,你想立刻出发,跨过海洋,去到南十字架 '⑧' 下的大陆搜寻艾尔梅斯·马拉纳隐居的地点,向他询问事实真相,或者,至少也要向他索取这些半途而废的小说下文;同时,你想问问卡维达尼亚,看他能否立即把那个化名(也许是真名)弗兰奈里的作家写的小说《一条条相互连接的线》拿给你看,这本小说也许就是名叫(或化名叫)汪德尔维尔德的作家写的那本《向着黑魆魆的下边观看》;第三,你急不可待地要到与柳德米拉约会的咖啡馆去,向她叙述你这次调查得到的混乱不堪的结果,并当面告诉她说,她与这位说谎成癖的译者的译著中的任何一位女读者都绝然不同。  
  这后两个愿望容易实现,且不矛盾。你在咖啡馆里等待柳德米拉,打开马拉纳寄来的那本小说阅读起来。  
    
  '①' 安第斯山脉是纵贯南美洲西部的主要山脉,绵延八千九百公里,森林茂密,大部分海拔在三千米以上,许多山峰超过六千米,对整个南美大陆的气候、文化、土壤及交通等有重要影响。奥里诺科河是南美北部的河流,发源于委内瑞拉与巴西交界的帕里马山,长二千四百公里,是南美洲的第三大河。  
  '②' 西拉·弗兰奈里是作者虚构的一个作家。  
  '③' 《圣书》是有关古代玛雅神话与文化的极其珍贵的资料,一五五四至一五五八年用玛雅文写成。十八世纪初被西班牙传教士在危地马拉发现并译成西班牙文。原本已毁,抄本与译本藏在芝加哥纽贝里图书馆内。  
  '④' 凯尔特族是公元前一千年左右居住在西欧、中欧的部落集团。公元前四世纪由于受罗马人与日耳曼人的攻击,大部分居民并入罗马版图,与罗马人和日耳曼人混合。另一部分后裔今分散在法国北部、爱尔兰、苏格兰,威尔士等地。因作者称这位虚构的作家为爱尔兰人,所以这里又称他为凯尔特族的后裔。  
  '⑤' 列支敦士登是位于瑞士与奥地利之间的一个公国,面积一百六十平方公里,人口二万多。一七一九年建国,一八一五至一八六六年间是德意志同盟的一部分,一八六六年宣告独立。  
  '⑥' 玛塔·哈里(一八七六—一九一七),是荷兰舞女名妓,出生殷实家庭,受过高等教育。一八九五年与一荷兰军官结婚,旅居爪哇,后离异。一九○五年后在巴黎当舞女,因美貌动人,会跳东印度舞蹈,尤其可以当众一丝不挂,在巴黎等地趋之者若骛。一九一七年因间谍罪在法国被处决。但就其性质与范围而言,她的间谍活动与其经历一样,错综复杂,难以弄清。  
  '⑦' 曼哈顿是纽约市的一个区,位于哈得孙河河口。  
  '⑧' 南十字架为南天小星座,这里喻指南天。  


  

第一个感觉,是我听见电话机铃响时的那种感觉。我说它应该给予我的感觉,那是因为我怀疑文字表现出来的仅仅是这种感觉的一部分。不能仅仅声明,我听到电话机那挑衅性的、威胁性的铃声时,我的反应是厌恶,是想躲避,而且还应该说明,我的反应同时又是急迫,是急不可待、迫不得已地扑过去接电话,虽然我明明知道这次通话给我带来的将是新的痛苦与不安。同时我也不相信,用一种比喻就能代替这种心境的各个方面。拿箭射进我胯部肌肉时那种火辣辣的疼痛来说吧,用比喻就不行,这不仅因为不能使用一种想像的感觉来说明一种确切的感觉(既然现在谁也不知道箭射到身上是什么感觉,我们大家可能由此想到的是那种不安全感,觉得面对从其他陌生的空间飞向我们的物体,我们没有藏身之地;电话铃声给予我们的正是这种毫无防备的感觉),而且因为这种不言而喻的必然感觉既不需要箭来刺激,也不需要借助别人的语言所表达的意图、含义或不愿表达的意义来规范(因为我虽然不能预见别人会说什么,但起码能够知道人们要说的话会在我身上引起什么反应)。最理想的情形是,小说一开始就给予我这样一种感觉:我独自一人占据着整个空间,周围没有任何东西,包括电话机在内,仿佛这个空间只能容下我一个人,被隔绝在我内心的时间观念之中;这不是原来的空间,因为原来的空间被电话铃声占据着;我的存在方式也有别原先的存在方式,因为那时我是受丁零作响呼唤我的那个东西支配着的。小说一开始就该说明这一点,不是说明一次,而是使它贯穿着被那刺耳的铃声打断了的整个时空和意境。  
  也许不该一开始就确定在我家这个有限空间里存在着我和一部电话机,不该确定我需要告诉大家的是我与许多许多电话机的关系。这些电话机响铃也许不是为了找我,跟我毫无关系,但是既然我可能被我那部电话机呼叫,那么就可能或者至少是可以想像我被所有这些电话机呼叫。例如,我邻居家的电话机铃响了,我首先想是否是我家的电话机响了,这种犹豫心情很快便被证实是毫无根据的,但是它却使我想到这次电话是否在找我,由于拨错了号或接错了线打到邻居家去了。再说,那家没人接电话,电话铃却响个不停。根据电话铃声必然引起的非理性逻辑,我想:“也许真是找我,也许这位邻居在家却不接电话,因为他知道不是找他,也许打电话的人知道拨错了号,他故意这么做是为了让我处于这种矛盾心情之中:知道电话是叫我却不能去接。”  
  或者,我刚刚离开家就听见电话铃响,可能是我家电话铃响,也可能是别人家电话铃响,我匆忙返回家里,气喘吁吁爬上楼梯,电话铃却不响了,因此我永远也不会知道是不是找我的,感到焦急不安。  
  或者,我走在路上,听见不认识的人家里电话铃响,甚至我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里谁也不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甚至在这种情况下听见电话铃响,我脑子里首先闪现的第一个想法是这电话是否是找我,然后才想到现在任何人也不可能打电话给我,从而感到轻松。但是这种轻松心清只能持续零点几秒钟,因为我继而想到的不是这部陌生的电话机,而是万里之遥的我家那部电话机,我的那部电话机在那空荡的房间里现在一定也在响,因此我又为了应该去接而不能去接电话这一想法而烦恼。  
  每天上午去上课以前,我都要进行一小时活动,即穿上运动服出去跑步,因为我觉得需要运动,因为医生让我减肥,同时为了松弛一下神经。这个地方白天如果不到校园与图书馆去,不去听同事的课,亦不去大学咖啡馆聊天,那么就没什么地方好去了。因此,惟一可行的便是同许多学生与同事一样,在这山丘上的槭树与柳树林中漫无目的地跑步。当我们在落满树叶的小道上相遇时,我们要么相互道声“嘿”!要么什么也木说,因为我们只顾喘气了。跑步比起其他运动项目有这样一个优点:每个人只顾跑自己的,无需向别人说明什么。  
  这个丘陵上住着许多人家。他们的住房都是三层楼,带小花园,各不相同又很相似。我沿着这些房屋跑步,时而听见里面的电话铃响,使我烦躁不安: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跑步速度,侧耳细听是否有人去接电话;如果无人去接,电话铃还响,我便感到烦躁。我继续往前跑,经过另一家门前时,听见那一家的电话铃也响了。我想:“这个电话在跟踪我,有人拿着交通图查找切斯纳特·莱恩街上所有住户的电话号码,然后一家一家地打电话,看是否能追上我。”  
  有时候这些住家都很沉静,没有人;小松鼠在院内树干上奔跑;喜鹊飞下树来在专为它们放置的小木碗内啄食。我一边跑步,心中有种说不清的惊恐感;耳朵尚未接收到音频信号,脑子便记录下了电话铃响的可能,仿佛大脑在呼唤电话铃响,希望电话铃响,恰恰在这时一家房子里传来一阵模糊不清的、然后是十分清晰的电话铃声,它的震荡波、它的丁零声还未到达我的听觉之前,也许早被我体内的天线接收到了。因此,我产生了一种荒谬的热望:以那幢房子里丁零作响的电话机为圆心兜着圈跑,既不离开这幢房子,也不缩小我跑步的步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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