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2006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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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2006年第4期- 第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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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学分厂的老师傅从我的身边走过去,他在不经意间踩了我的脚,可他并没有理会我,他一定以为踩上的是草丛中的一堆狗屎之类的东西,我咧了一下嘴刚想有所表示,但发现他是去找王惠杰时,我就把涌到嗓眼儿的愠怒吞了回去。我看见他将一把精致的卡尺交给了王惠杰,然后就离开了。我的眼睛在他的身后眨了几下,一个主意就诞生了。 
  因为王惠杰要继续锄草,所以她就将那把卡尺放在了污水处理池边的水泥台上。那天的天气不错,阳光亮得不能再亮,风也小得不能再小,况且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大家的情绪好,干起活来就都很投入。一股浓郁的草香从被斩断的草茎淌出的浆汁中散发出来,营造出一种与劳动场面格格不入的微醺氛围。打破这种氛围的是我响亮的喊声,我一边喊一边冲着王惠杰奔去,我说你的卡尺掉污水池里了。王惠杰抬起头来一看,果然水泥台上光秃秃的,不见了那把光可鉴人的卡尺。王惠杰脱口而出,说怪了,又没人碰着,这天又没有一丝风,它怎么会掉下去呢?我说我好像看见有一只猫从水池那边蹿了过去,王惠杰没有理我,顾自跑到水池边,池里水平如镜,根本不像有东西掉下去的样子。池水又是污水,颜色是咖啡色,也根本看不见卡尺的影子。我看见王惠杰脸憋得通红,眼睛里都有了泪水,卡尺丢了一不好向师傅交代,二国家财产受损失,这也不能算是小事情。王惠杰抓住身边一个姑娘的胳膊,一迭声说我可怎么办。那个姑娘说这污水池里的水都是化学污水,里面有盐酸和硫酸也说不定,人是不可能下去捞的。我看见已经有泪水从王惠杰的眼眶里掉了出来。污水池边探出一圈脑袋,这如果不是化学污水池而是其它的什么水池,一定会有勇敢的小伙子跳下去的,能为漂亮姑娘做贡献是件幸福的事情,可此时他们只能望池兴叹。 
  我真想伸出手去,轻轻地替王惠杰擦一把泪水,但是我知道此时我还不能这样做,我此时要做的是如何出我的奇兵。我不慌不忙地脱掉外衣,把裤腿挽得高高的,然后在众人的惊叹声中从水池的一角滑了下去,被我溅起的水花足有两米来高,吓得好多人都用胳膊遮住了脸。但我却全然不顾,污水溅在我的脸上我都不擦一下,我猫下腰,开始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水池里摸来摸去。水深齐腰,我猫腰的时候胸脯也浸进了水里,等我摸出那把卡尺时,整个人几乎都被污水浸泡过了。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我拽上来,叫我赶紧去浴池洗个澡。我一溜小跑去了浴池,等洗完澡出来时发现王惠杰捧着一套干干净净的工作服正在外面等着我。 
  王惠杰说你怎么这样傻呀,你不知道化学污水会腐蚀人的皮肤吗? 
  我说我当然知道化学污水是有害的,可我更知道你丢了卡尺会难过,这有害和难过一比较,孰轻孰重不就一目了然了吗? 
  我看见王惠杰的眼泪又一次从眼眶里掉下来,全然不顾旁边有很多人在看我们。她声音一点也不低地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呀?我想说我喜欢你,可嘎巴嘎巴嘴,还是没有说出口。 
  这天我就是穿着王惠杰的工作服回家的,这身工作服已经被洗得泛出了白碴儿,穿在身上有一股浓浓的肥皂味,既好闻又让人觉得清爽。那个时代穿工作服上街是一种时尚,劳动布质地的工作服穿在身上又休闲又时髦。美是和时代分不开的,在七十年代的大街上你穿着一件超短裙走,怎么看怎么会让人觉得别扭,哪还会给人以美感呢? 
  我是和王惠杰一起回家的,这一天王惠杰没有和李贵斌一起走,她说她是有意和我一起走的,她有话和我说。我心里热乎乎的,我推着自行车,手心里的汗水把车把都弄湿了。 
  王惠杰说我知道你对我好是什么意思。 
  我说知道就好。 
  王惠杰突然话头一转,说也有别人对我这么好,你让我怎么办? 
  我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我说那个人是不是李贵斌? 
  王惠杰点了点头。 
  我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能让你怎么办,我叫你不理李贵斌,你能听我的吗? 
  王惠杰说,我现在真的很矛盾,如果有人给我出个好主意,我当然愿意听了。 
  主意我有一个,好不好我说不准,但从你的角度看,它也许是个好主意。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用民间规则,不管我和李贵斌谁输了,保准都会输得心服口服。 
   
  二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国法是官家定的,是官家的规则,家规是自己定的,自然就是民间规则了。我所说的民间规则显然不是什么家规,而是通行于章锦发电厂工人之间的一些规则。比如赌酒、较力、比手艺等等都属于这个范畴,如果遇到厂规解决不了的问题,那么没商量,用民间规则来解决没有哪个人会不服气的。 
  用民间规则来解决因搞对象而引起的纠纷也不是没有的事,这有点像西方人的决斗,是件很刺激也很残忍的事情。我和李贵斌的问题最终就是用民间规则解决的,有那么一段时间,王惠杰对我们俩谁都不理,李贵斌也是没有办法才勉强同意我的这个建议。我们选定的项目是较力,这较力可不是蒙古草原的摔跤,流行于章锦发电厂的较力是文明方式的较力,并带有显著的重工业基地的特点,这种较力就是抡锤打螺丝。锤是十八磅重的那种开山大锤,螺丝则是足有人头般大小的那种大螺丝。用大锤把这种大螺丝套在扳子上打得不能再紧了,然后再用大锤把它松开,谁打的锤数少谁自然就是赢家。这种民间规则的使用通常会吸引很多人,大家蜂拥而至,会把气氛营造得相当热烈。但我和李贵斌的较力毕竟带有一种隐私色彩,所以我们都极力避免让更多的人知道。当然也不能只有我们两个人参加,证人还是需要的,我们找的一位证人叫老黄,那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已婚汉子。 
  较力现场选在厂院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老黄先把两颗大螺丝紧好,然后才把大锤递到我们手上。李贵斌和我的胖瘦差不多,力气也该是不相上下的,况且又是同期入厂做检修工,这旗鼓相当,较力就有看头了。我们都脱了上衣,就光着膀子站到了大螺丝面前,动手之前我们互对了一下眼神,我发现李贵斌的眼睛里似有一股杀气,我知道李贵斌也同样会在我的眼睛里看到这股杀气。真正的主角王惠杰虽然没有出场,但我们都觉得她就站在身后为自己加油,等大锤抡起来,当然各不相让,都使出了浑身的解数。结果很快就见了分晓,李贵斌用了十锤打松了螺丝,而我只用了八锤。李贵斌二话没说,抓起自己的衣服就走了。 
  这天晚上,王惠杰第一次同意和我正式约会,我们在一条林荫道上不知疲倦地走着,我煞费苦心讲了五六段笑话王惠杰都没有笑,她目光游离,我知道她在想什么,我还看到她的眼眶里似乎有泪水盈动。我终于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很留恋李贵斌呀?王惠杰斜了我一眼说,要真是那样的话,现在走在我身边的就不会是你了。我觉得还是应该站在王惠杰的角度想一些问题,于是我就想了一会儿,然后说,我怎么想怎么觉得你太没主意了,在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你应该有自己的主意的,难道李贵斌和我在你的心目里真的就不相上下吗? 
  王惠杰停住脚步,用一双亮得不能再亮的眼睛盯住我说,我要是没主意,较力的胜者不见得会是你。 
  我说这话怎么讲? 
  王惠杰说,瞧你那傻样,你难道不知道证人老黄是我家的邻居吗,我叫他把哪颗螺丝紧得松一些他能不听我的吗? 
  我恍然大悟,心里又高兴又惭愧。我虽然赢得了爱情,可毕竟有些胜之不武。 
  就这样我和王惠杰开始了恋爱。那个时候年轻人谈恋爱不像现在这样有舞厅、酒吧等许多去处,我和王惠杰可去的地方实在少得可怜,但无论是一起去看一场电影或者是一起逛一趟街,我的满足感都是显而易见的。和你讲,我们之间的激情相处一点也不比现在年轻人逊色,最令我兴奋的时刻就是在黑漆漆的电影院里,我的手总会像一条不安分的蛇,很容易就游走到王惠杰的身上,起初她总是用手挡,挡不住,后来也就不挡了,那条蛇就如同进入了无人之境,开始为所欲为。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心跳的加快,她呼出的热气喷在我的脸上,像雾气一样遮住了前方的银幕,我的兴趣也根本没在电影上,蛇到之处,我总能感觉到一阵阵的痉挛,她一会儿低下头去,一会儿又尽量地后仰,她的表情使我幻想到未来漫长的婚床。直到她眼里流出了热热的泪水,那条蛇才受到震撼一样溜了回来。 
  我曾经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令我感到歉疚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李贵斌,另一个是陈书记。陈书记是我所在的分厂里的支部书记,我二十多岁的时候他三十多岁,他为人和气,没有什么官架子,见了工人们总是叫师傅。就在我和王惠杰开始恋爱的这一年夏天,关系到我前途的一个机会出现了,有一天陈书记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见我满头是汗,他就用凉水浸湿了一只手巾递给我擦汗。毛巾擦在脸上凉丝丝的,可我的心里却热乎乎的。陈书记叫我坐下,然后才对我说,分厂党组织鉴于你的政治觉悟和文字水平,决定调你到分厂办公室做文书工作,你回班组交代一下,明天就可以到我这里来报到了。 
  我感觉我的五官有些移位,我还感觉我的下巴有些不听使唤。我结结巴巴地问,我可以考虑考虑吗? 
  这有什么可考虑的。陈书记说,别说调你到办公室,只要革命工作需要,调你去扫大街你也得服从分配,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当然不能说不是,我没敢再讲什么,等陈书记把该讲的都讲完,我就赶紧告辞了。 
  当文书是要转干的,现在人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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