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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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三部曲- 第2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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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老板,累了啵?要不要歇下子?”吴安以为刘宗祥心脏又不舒服。

在乡下陪着妻子槐姑一起照顾刘宗祥,吴安已经对刘宗祥的病情有些了解了。如果刘宗祥长时间觉得胸闷气短,就不断地做深呼吸。刚才刘宗祥已经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了。

可眼下吴安的经验错了。

“累?不累。再说,也快上大路了。”刘宗祥双臂张开,平伸,像是要拥抱整个秋天,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憋了一会儿,似在品咂金秋的滋味。

“噢,真的,不知不觉就快要进城了。唉,还不晓得,老板娘要是晓得我引您家回汉口,会不会发脾气哦!”

看看快到罗跛子的茶馆了,吴安心里又涌起一丝不安。自从吴秀秀和芦花到汉口去了后,吴安一直遵照她的嘱咐,照顾好刘宗祥的衣食起居,不要让他累着,更不能到汉口来。今天,也是巧,湾子里一个乡亲,从城里卖菜回来,碰到散步的刘宗祥,头一句话就说:“嗨呀,刘老板,您家在湾子里呀?冇到汉口去?好,好,在湾子里就好。”

“么样噢,汉口么样了噢?听您家的口气,像是汉口出了蛮了不得是事?”听乡农的话音,刘宗祥有点着急。

从不到二十岁离开这里到汉口,建汉口扩汉口,为汉口喜为汉口忧,在汉口成长在汉口成熟,噢,丢不开的汉口城,舍不下的汉口情哟。

“还被您家说准了咧!到底是汉口的人。汉口不得了咧!听说,前些时,日本人捉到几个美国开飞机的,硬是把别个杀了!这些时,美国人就开蛮多的飞机,经常飞到来汉口来丢炸弹!日本租界被炸得一塌糊涂!听说咧,还有我们中国人开的飞机咧!您家们是不晓得哟,那些飞机呀,丢起炸弹来,硬像是鸡子下蛋样的咧!鸡子下蛋么,在窝里头下唦,那些飞机,在天上下,有个么蛮大的准头咧?除了日本人住的位置,汉口别的位置,也沾了火星,惨哪……”

刘宗祥一听,就决定马上要回汉口。

在罗跛子的茶馆歇口气,看能不能弄个车子。看着已经偏西的日头,吴安想。

整个白天,汉口上空都显得很安静。

天色已经有些暗淡了。

几片|乳白色的云絮,恋恋地徜徉着,爽人的秋风,柔柔的,搂着云絮,似搂着心爱的恋人,柔柔的,朝不可知的黑甜深处飘去。

汉口的天空这般安静而干净,近来已经很稀罕了。

站在祥记商行的门口,瞥一眼干净得出奇的天空,吴诚心里很是忐忑。

“伙计们,算了,上门板吧!”

“经理呀,还早咧!天道还蛮凉快的,再熬一下子啵。”一个伙计答应着。

“还早个么事呀!做强盗才早呢!还熬个么事唦!上门板!”

吴诚的口气很是生硬。他又朝天上瞅了一眼。

云絮没有了,风也似乎停息了,天色也更昏暗了。

“到底是立秋了噢,这天哪,说黑就黑了呵。”吴诚自己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今天特别关心天色。

吴经理今日是么样了噢?平日里从来都是蛮和气的呀!今日么样像肚子里憋着点什么样的咧?伙计朝吴诚瞄了一眼,再也无话,麻利地上门板。

楼上的吴秀秀,在窗口朝下瞄。

“吴经理,让伙计们忙,你上来歇一下!”楼下吴诚与伙计们的对话,吴秀秀都听到了。

“您家歇,我不累!我是想噢,今日咧,也太安静了咧!这不是好事呵!”吴诚仰起脸,算是解释。

“诶,吴经理,看咯,那边,是不是老板咯?”

吴秀秀在楼上,看到不远处几个人影,其中像有刘宗祥。未必是我眼睛花了?还是我太惦记他?吴秀秀觉得自己是在喊,其实,她的声音很小,还有些发颤,只有近处的吴诚听得到。

“嘿,真是的咧!老板回来了!老板回来了!”吴诚很激动。这种很外露的表达激动的方式,吴诚也是很少有的。父亲和刘老板一起遇难,父亲死了,刘老板活了下来。不管怎么样,活了下来,就是好事噢!刘宗祥的出现,让吴诚暂时忘了关心天色的早晚。

蓦地,脚下的地皮猛然抖动起来!

随着脚下的颤抖,闷雷般的隆隆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刘老板,快,快进屋!”吴诚朝周围瞄了一眼,没发现爆炸现场在哪里,先招呼刘宗祥和吴安夫妇进屋。

“慌么事呀!吴诚,你原来不是这样沉不住气的呀。你冇看到么,这是江那边在炸呀!”

刘宗祥没有听吴诚的招呼,而是一只手搭在吴诚的肩膀上,把他推得转了个圈,这样,吴诚就面对着武昌的方向了。

“呵——!真的咧!炸了,真的炸了!她还活着哇……”吴诚嘴巴喃喃地,好像周围没有任何人。

“吴诚,你在那里嘀咕么事噢?老板喊你上楼咧!”

身后有人说话,吴诚不由一惊,回头一看,是母亲芦花。

第2节

楼上的客厅里摆了一桌子酒菜。

吴诚上楼的时候,看到吴安的妻子槐姑正在朝桌子上摆筷子,心里一喜欢:这女子真是不错,看事做事,起眼睛动眉毛,蛮灵活的。也真难为了母亲,一下子的时间,就弄出了这一大桌子的菜。

“老板咧,汉口这些时不太平,您家慌着回来搞么事咧。就是回来,么样不叫人带个信咧?我们也好要人去接您家唦!”

吴诚走到刘宗祥的房门口,门没有关,刘宗祥正在对吴秀秀说着什么,看吴秀秀的脸色,阴沉得很,像是在怄气的样子。

“是的唦!你听,我该冇跟吴诚商量啵?他的话是不是跟我说的一个样?您家在乡里,把这秋天过了,等明年开了春,再回汉口来,也不迟唦。再说,这里也冇得么大事,就是有,有吴诚跟我在这里,未必你还不放心?唉,你呀,一辈子就是放不下这汉口哇!走,不说了,吃饭!”

看吴诚站在门口,吴秀秀眉头一展,脸色也就柔和了,手往刘宗祥的胳肢窝下一抄。

“么样噢?未必就老了,到要人扶的地步了?”刘宗祥手在沙发扶手上一撑,麻利地站了起来,“芦花,为我接风?弄了几个么菜唦?”

“哎呀,老板咧,真是二两棉花——弹(谈)不得咧您家!您家回来了,我们一点准备都冇得,这不,弄了几个素菜,还差不多都是凉拌的,让您家见笑了。”

二苕死了之后,芦花陡然感到失去了支撑,经过了这一年多的沉淀,精神上稍微缓过来了。尤其是得知二儿子吴明就在汉口,就把那分思念亡人的心思,移到了身处狼窝的儿子身上。有了孩子们的安全,她就有了希望,有刘宗祥和吴秀秀在,她就有了支撑和依靠。

“嚯,蛮好么,芦花管家!凉拌苦瓜,凉拌黄瓜,凉拌豆角,都是难得的秋菜咧!好东西呀,好东西!嘿,这不是喜头鱼吗?秋高气爽鲫鱼肥,您家晓得不,我们汉口人说的喜头鱼,就是鲫鱼唦。”刘宗祥还沿袭着昔日在刘园的习惯,称芦花为管家。

“来,这喜头鱼的汤,要趁热的喝!”吴秀秀瞥一眼刘宗祥,看他外表兴奋的样子,知道他今天赶回汉口,有重要的话要说。

“好,喝,先喝汤!吃饭之前先喝汤,还是广东人的习惯咧!”刘宗祥{“文}接过芦{“人}花递过来{“书}的一小碗{“屋}鲫鱼汤,喝得有滋有味。“诶,您家们么样不动筷子呢?么样,还要我先发表餐前演说?其实噢,我这次回来,秀秀你应该是想得到的。日本人近来不太平了,你们说,是好事咧还是拐事咧?是好事,这就是说,我们祥记的机会来了唦!生意场上,对头的拐事,对我们就是好事唦。”

刘宗祥又喝了一口鲫鱼汤,感觉汤的温度正好,就一口气喝光了。

“哎呀,看你,喝那么快搞么事,有刺!”

吴秀秀想制止,已经来不及了。她心里很舒坦。刘宗祥的身体恢复得很好了,而且,精神状态也很好。也许,这也是他几十年的老习惯吧:凡闻到生意上的大机会,他就会亢奋起来。

“噢,您家这一说,还真是这个理咧!古人说,见微知著,未雨绸缪,只怕就是这个意思。”吴诚读了十几年书,还是很有些底子的。

“对呀,对呀,肚子里头有字墨,还是比黑肚子强噢!”

刘宗祥很兴奋,汉口土话不知不觉朝外吐。受过法国洋教育的租界买办,平时,尤其在正规的生意场合,使用汉口土话是很挑拣的。

武汉话说某人有文化,有学问,就说他“肚子里有字墨”;反之,说某人没有文化,是文盲,就说他是“黑肚子”。外地人听来肯定不以为然:一个人肚子里有字墨,字墨是黑的呀——不就是个黑肚子么?怎么黑肚子的人反倒又说他是文盲呢?其实,这是外地人不了解汉口人的幽默:说一个人没有文化是黑肚子,是比喻他肚子里——脑子里黑咕隆咚,什么也没有装,比说他是睁眼瞎,要形象多了。

到汉口来之前,就在吴安夫妇准备行装的时候,刘宗祥特地踱到柏泉井边去看了看。前些时干涸的井壁又染上了碧苔,圮颓的井栏也被润得水灵灵的。噢,百年古井似乎在一夜之间又恢复了生机——到底是哪一天活过来的呢?他知道,这口有几百年历史、与他刘家大有渊源的古井,已经干涸很久了。活了大半辈子了,刘宗祥有两不信:一不信体育锻炼,二不信宗教。虽然他的爹刘瘌痢跟皮埃让神父入了教且把他也带了进去,但他知道,那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他只相信机会。可这碧苔莹莹的古井,似乎在摇撼着他的不信神佛:在这秋旱季节里,古井复活,是不是在昭示着什么呢?

“老板,我哪里有个么字墨咯,还不是跟您家和老板娘学咧。您家有么吩咐,尽管说,我们尽量去做!”

听刘宗祥的话音,吴诚连忙谦虚地站起来,还朝吴秀秀弯了弯腰。他担心老板娘见怪:噢,就吴诚有字墨,我们都是黑肚子?

“要说吩咐,有是有,也不是蛮多,说穿了,就一条:趁这些时汉口乱,抓紧机会,把汉口日本人的产业、日本人开的商铺、钱庄银行的情况,尽量搞清楚!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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