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遗编-七峰遗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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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角遗编-七峰遗编-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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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兵虽去,次日海上兵亦不轻易来屯扎,里中剃发者居十之八九矣。

 
 
第五十三回 弃荣华挈家归故里 遭掳掠冒死赎亲儿
 
  明甫遇偏奇,寓姑苏值乱离,抚台标下寻生计。一朝得时,金宝家私。荣华富贵如山势,事难知。避兵逃难,依旧是贫儿。

  《黄莺儿》

  男妇互搀扶,胆惊惶泥又涂,双双子女都遭捕。祸称剥肤,只剩微躯。太仓拚命寻头路,泪痕枯。多方揭债,赎得掌中珠。

  《黄莺儿》

  乱离之世,妻儿难以保全。前回所说,已经剃发周明甫,其父季雍,原是作掾的。父死后连遇官司,家道消乏,搬到苏州城里做小生意糊口。六月初一日,清兵进城,生意绝响,只得投兵吃粮。土都堂见他人物伶俐,收为亲兵,妻子也住在营里。土都堂亲许道:“若平定地方,你也少不得有官做。”

  一个穷人骤然间吃也有,穿也有,便似升了天一般。闰六月十一之变,乡兵围城,抚台扎营北寺,又退屯府学察院,俱作灰烬。明甫想道:“一身不打紧,连累妻子都死怎处?”一时着急,所有资财俱弃置了,领了妻子,乘间道走出齐门,回常熟故里住。不上三五日,早有人报知福山把总芮观,差人链锁去吊打,赖地方亲友去保结他是难民,并非奸细,得以释放。后来到九月十六日土都堂按临福山,明甫哭禀求他复旧役,抚台此时正想恩招离叛,也不作威,徐对他道:“你擅离队伍,私自逃归,本该军法。如今你得活性命也尽够了,还要想任么?”竟不肯复收用。明甫因恋妻儿,弃着富贵,依旧是一穷人,然一家得以完全,也算将上不足,比下有余矣。

  又有顾季甫住朱泾内,廿五日早晨,因雨阻,妻儿一家俱未出门,直待大兵四集,方才冒雨逃生。不上一里路,季甫夫妇落水,早被一队兵拿去。

  因他身长力壮,认是海贼,解到营中。季甫辩称身是粮书,故此转送与洪知县审。幸得堂上人认得的多,得放回家,方知子四官、女观姐,通被汪家营捉去,门内杀死一邻家姓王的老儿尸首,家赀尽行掳去。季甫一生惟此子女两人,夫妻痛哭不已,直到九月下旬,访的汪提督营在太仓州驻扎,禀过洪知县,给了护身批,冒死一身闯到太仓州去。

  一进城门,恰好遇着旧邻弘二。弘二者,崇祯辛未年冬,一脚踢死胡家庄上张龙,避仇躲在太仓者也。季甫告以子女被掳,前来寻觅之故,弘二应道:“不妨,我也现在此当兵,汪家营里我都认得,到我家歇了,明日陪你去寻如何?”季甫就依了他,一连在街坊各处走了两日,并无踪迹。到第三日午后,只见营船上一穿红孩子,仔细一看,正是顾四官。季甫站住,目不转睛,那四官亦已瞧见,只不敢做声,船上人觉晓,忙问道:“岸上是什么人,你看他?”四官才说道:“是我的爷。”那班人忙把四官抱进一个大宅子里去了。季甫就跟定,叫苦连天起来。原来这将官姓王,兄弟两个,俱在汪提督标下。廿五日掳得顾家姐弟,王大无子,见四官眉清目秀,年方一纪,要他做了儿子;王二无妻,见观姐十七岁,生得美丽整齐,就把来做了妻室。

  此时哄动门首。王大就出来坐堂,两边刀斧弓箭手摆列得锵锵跻跻,吆喝起来,把季甫绑进,跪在庭中。季甫禀称身是常熟粮书,一生只有此男女二人,望老爷开恩放还。王大喝道:“你明明是海贼奸细,来此打探消息。”喝教砍了。季甫又禀:“现有洪知县批文,并非奸细。”王大大怒,喝道:“你把洪知县来压我么?”连声喝教砍了,季甫大哭不服。只见一顿乱棍,打将出来,王大亦退了堂。到第二日,季甫投了太仓卫旧相识徐海山,转央王将官现在房主进去说合,具道顾家拚命必要子女回去之故。王大随与王二商量,要兄弟止放还他女儿,王二不肯,要大哥单还他儿子,兄弟两个分颜起来。

  外边房主又立等回报。原来北方人性直,亏这一拗,便道:“放便两个俱放,不放便两个俱不放,只是要足色纹银五十两。”季甫没奈何,只得央徐海山借加一债银五十两,使费停当,领了四官、观姐下船而归。乱离之世,父子不能相保如此。

 
 
第五十四回 周穿珠救途人得报 邹彦之善歌曲保身
 
  作善从来降百祥,周君此日免凶殃。

  片言解救贫儿急,数载怀恩永不忘。

  一才一艺不亡身,曾见邹君事迹新。

  歌舞吹弹非急务,将军已解眼前嗔。

  《太上感应篇》云:“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又云:“善有善报。”

  大凡平人处世,难道就有银钱应人,就晓得他是个有出迹的,交结他不成。

  但就语言举动间不刻薄,与人方便,或者后边还有应验处。至于吹弹歌舞之类,虽非正经,然一才一艺,或者也有用着处。

  我今说小东门外,有一人姓周,排行第二,父子三人专以穿珠灯为业。

  周二在崇祯末年,父兄俱死,只剩一身,住在迎春桥下,沿河朝北租一间房子栖身,苦不可言的。八月十八日,却被清兵拿住要银子,这老儿是老实夯货,凭这兵丁乱打,再三回道:“没有。”那兵丁扯他到大街上,只见都是杀死的人,就是一刀砍着肩膊。那老儿杀猪也似喊起,早惊动了一位救星。

  见一个人在人丛里捱进来,忙喝道:“不要动手。”那人身上穿得齐整,像一个小小将官,仔细把周二一看:“你做甚么的?”周二应道:“小人是穿珠灯为活的穷人。”那人又对众兵说:“放了他。”周二就跪下称谢。那人扯住道:“不消我救你,你住在那里?”周二随领到家中。那人见周二半身是血,讨砍伤处看看道:“不妨,有药在此,与你敷定扎住。”差手下人与他剪去头发,又把酒食与他吃了,临去分付道:“老人家,你只是睡在家里,不要出门,门上我已有记号,无人来搅扰你了。”又赠米五六升,说:“我停一二天再来看你。”周二睡在床上想道:“一样营头里人,为何如此这样好?也是我前世结来的?真是再生父母。”停了两天,伤处痛渐渐减,可忽闻门上有人敲响,周二不敢应,那人口中道:“死了?”周二才敢应声。那人大喜道:“我说不妨。”依旧把药与他收拾停当,又赠斗米酒四五斤而去。

  到廿四日又来,手中持钱一千文赠之,口中道:“我明日要到福山去打仗,你只睡在家里,自然没人上门的,停几日再来看你。”到廿七日,周二肩上已愈,此人又来赠衣包一个,都是粗布衣服,口中道:“你是穷人,赠你遮寒。”又送米三斗。周二满口念佛拜谢,那人笑道:“我如今别你要到太仓去了,你到我船头去看看。”周二跟到河边热闹之处,见是一只快船,船上早有三四个差不多都是将官打扮的,先在那里吃酒。那人将大碗劝酒,道:“我晓得你量洪。”一连五六大碗,周二谢道:“如今已醉,吃不得了。”

  那人又道:“船稍里还剩下小半瓮煮酒,一发连瓮赠你老人家去罢。”因说道:“你认得我么?”周二满口谢道:“小人正要请问将爷高姓大名,回去设长生位,朝暮焚香顶祝,拜谢再生大恩。”那人笑道:“多感,不消。”

  只不肯说出姓名。又道:“你真个不认得我?”周二道:“委实不认得,想不起。”那人对周二拱手笑道:“我如今也算报了你了。你记得崇祯十四年,在南濠街上铜器店里,曾与你会过的。”言罢,即开船作别而去。

  周二如梦初觉,才晓得这将官是铜匠出身,南濠街铜器店是周二做熟的主顾。十四年是大荒年,周二偶到店中买珠灯上所用物件,只见此人身穿破衣,站在门首,凭店主人发话,只不开口。周二便问其缘故,此人才说道:“小的是南京人,向在此做工,就赊些货出去,担上做生意的。不期这两年遇此荒歉,生意甚苦,所以店帐不曾还得,适才朝奉遇见,把小的货物连担拿去了。这是小的自己不还的不是,只是这副担,小的一家要活命的,若朝奉今日取去,明日一家就都要饿死,求老伯伯说个方便。”言讫,声泪俱下。

  周二听了,不觉恻然,即对店主苦口劝解,店主道:“他赖了店帐一去不来,连工也不到我家来做了。”铜匠接口道:“只为欠了宅上店帐,没面目来做生意。如今甘到朝奉这里做工退帐何如?”店主道:“就做也退不得这许多。”

  周二劝道:“小弟有两不相亏的道理。将这担中货物,主人收起一半作过银子,剩一半还他去做生意活命,结欠之银教他写个约票,陆续做工退清何如?”主人道:“只有一件,没有保人到底不妥。”周二是热心肠的,便应声道:“小弟就做保人。”主人点头肯了。那铜匠感之不胜。周二随与他把铜器分开作价,代笔写个约票。店主大喜,留周二吃酒,就留那铜匠陪伴道:“你两个真是有缘千里,大家吃杯酒去。”此事已过了五六个年头,况且此人昔年衣衫褴缕,今日遍身锦绣,那里还想得起?周二片言解劝,与人方便,就亏这铜匠救了性命。正所谓: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也。

  谢家桥坊浜内,有邹彦之者,本福山人,自幼喜欢串戏,吹弹歌舞,写一笔梅花体字。其时家住曹家西书房园上,每年种菊,收拾些名花盆景,交夏进山,贩卖茶叶。客到清茶一啜,座中无非丝竹管弦,是一个极有趣的朋友。八月廿五日,遇大兵打粮,村中留得二十三人,在东首观音堂中避雨,商议剃头。彦之刚剃了,见兵丁从西首北首围将拢来,众人一哄,冒雨突围而走,彦之走不及,只得躲在坝东对河人家茅厕里。那茅厕是芦苇做的,壁外边先已瞧见,只见对河一个将官模样,身穿锦绣的,拈弓搭箭,喝道:“快走出来。”彦之只得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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