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有张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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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有张床-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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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明白过来,到处已经乱成了一团麻—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残的残……背包的,扛伞的,挑担的,推车的,一张张菜青色的脸,一双双充血的眼,一条条打颤的腿……
他们认为,乡下没了活路,来到城里,天大地大,也许能找到一口饭吃。他们又哪里知道,一场大水,胜过一场大火,更胜过一场战争,它像一场瘟疫,呼啸而来,悄然而去,一切就会被洗刷得干干净净,好像体面寡妇的澡盆,看着伤心,想着痛心。
眼看灾民越来越多,城里人并不惊慌,他们早已见惯不惊了,有钱的,照样花天酒地,日赌夜嫖,谁管谁的生,谁管谁的死,亲人都不顾,还会顾外人吗?没钱的,紧咬牙关,勒紧裤带,先顾自己的命,谁还管得了乡下的穷亲戚?生也罢,死也罢,都成了与他们毫不相干的吆喝。
别怪他们心狠,不狠心,他们也活不了。
天底下,可怜的只有穷人。自古以来,人祸可避,天灾难免,天灾就是一张天网,当头撒下,所有的穷人,都成了一条条网中的鱼,几翻徒劳的挣扎之后,还是成了牺牲品。
别说这是天方夜谭,短短几天时间,哀声一片,哭声不断,已经饿死了不少人,这时好多年来少有的现象。这一下,城里人开始慌了,纷纷联合商会,上报政府。
马上,城里的大街小巷,到处都贴满了政府的告示,要求大家不要慌,不要乱,等候中央的救援。
眼看没有活路了,谁还管他妈的中央,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放在眼里了—活命高于一切!于是,胆小的开始偷,胆大的开始抢,红了眼的开始放火,黑了心的开始杀人……整个城市,顷刻间变成了一个战场。为了那一口活命的饭,虎口去拔牙,龙背去抽筋,为了生存,谁还顾得了正义与公理?
这些穷人,他们也想得太天真了。如此下去,这还了得,岂不翻了天了?政府是干什么的?就是专管老百姓的。政府不愧是政府,一声令下,雷厉风行,治安团,城防队,警察局,纷纷出动人马,关了城门,捉拿刁民,弄得整个城市鸡飞狗跳,鼠躲猫藏,到了最后,动了武,开了枪,就地正压了一批人,才算平息了骚乱。
外面如此,烟花柳巷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是听来的故事。
有一个暗门子,看到来了潮水般的乡下人,以为大有生意可做,便四处吆喝叫卖。结果呢,被警察局逮了去,一阵皮鞭,打得皮开肉绽,投了笼子,叫人拿钱三百大洋去赎。狮子大张口,作暗门子的,哪里来那么多钱去赎身,到了最后,被定了罪:扰乱社会治安,败坏社会风气。先游街示众,后戴铐拘留,半个月后,卖肉抵债,才被放了。
更高一等的堂子里呢?虽有法的保护,有官的庇护,仍然有难逃劫运的姐妹。那些趁浑水摸鱼的阿飞瘪三,不敢打堂子的主意,只好把罪恶的黑手伸向那些可怜的表子。
这是眼见的事实。
堂子里,有一个姐姐,无名,号十三,大的叫她十三妹,小的叫她十三姐,被人包了夜,乐得脸上开了花。一夜良宵,醒来之后,却人去财空,那个嫖客,卷走了他所有的金银与首饰。乐极生悲,十三姐哭天无路,哭地无门,去了小本家那儿,指望她给她作主申冤。
小本家怒了,支人去报案。不一会儿,警察大人来了,装模做样,一边吃着茶,一边录着口供。结束了,拍着桌子叹了一番世态,骂了一通人心,拍着胸脯对小本家说:“妈妈放心,只要逮住了,不打断她的手、打折她的脚,再关他个十年八年,他就不知道马王爷长的三只眼。”
十三姐一把鼻涕一把泪,作了揖、下了跪、谢了恩,哭着去接客。
几天之后,警察局来了人,说:“那小子找到了,不过死了,被乱枪打死的,连衣服都被剥光了,哪里还有什么金银与首饰?大鱼吃小鱼,到头来赔上了一条狗命。”
这帮人干事,无非是冲着大小本家的面子,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大小本家既然发了话,是好是歹,总会想着法儿给一个交待,不然,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但我却明白,这些人玩的不过是盗喊捉盗、贼喊捉贼的把戏罢了。这世上多少大案、要案、生死案,他们都是狗咬乌龟—无处下口,这芝麻绿豆大的事,他们只需随便找一个借口,编一个故事,就能敷神哄鬼了。
常言云: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十三姐呢,雪上加霜,疤上添伤,这场大水,把她的亲人也冲到城里来了—一个妹妹,一个老娘。见了面,叫着名字,抱成一团,哭哭啼啼。
这一下子,三张嘴巴,靠着一个身子来养活。就像我的妈妈,为了我和姐姐,差点儿拼了命,仍然没有养活他的女儿。人不同,命一样,这一家子,恐怕也会落到和我们一家的结局。
要吃饭,十三姐,还得去求小本家,好说歹说,立了字据,终于借了一点钱,寻了一处地方,安顿了妹妹和老娘。
回到堂子,小本家叫过十三姐,对着大家说:“在这个堂子里,不分大小,不论青红,又号儿的没号儿的,都一样对待,记住妈妈的好,待客如亲,才算给堂子的门楣添了彩、大柱贴了金。”十三姐千恩万谢,哭笑着去招揽生意。
这个十三姐,她又哪里知道,这个世上,靠不着天,靠不着地,靠不着神灵,我们不过是拿自己的身体,养活寄生在我们身上的虱蚤,到了最后,泪尽血干,却变成了我们上揖下跪,捧着残汤剩水当宝贝。
这个可怜的姐姐,在堂子里呆了这么多年,连这层理儿都想不透,难怪她永远是个冷灶。她在这个堂子里,也许就如选了秀的宫女,一旦入了殿,到死,也跳不出这个活地狱了。
如今,我已没有了亲人,再没有人来投奔我了,我的妈妈,我的姐姐,还活在世上吗?如果活着,也跟死了差不多吧,穷人的命,走到哪儿都一样,东边老虎吃人,西边老虎还是吃人。
这一家子,在他们看来,似乎寻到了活路,其他的难民呢,饿殍满地,长哭声声,东一个草棚,西一个破席,哪里能够容身,哪里能够停尸?警察与部队又出动了,开了城门,把难民纷纷往乡下赶,何处来,何处去,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地方。
这又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一件法宝—凡事者,不能解决,便行禁止。
这些难民,虽手有寸铁,却那里抵得过皮鞭和枪托,只有头破血流往城外逃。
城里,一下子空了,好像一只泄漏了的大口袋,只留下一些阴沉沉的死气。
这个城市,从喧嚣一下子沦为平静,静得如同一潭死水。人这东西就是这么奇怪,身在洪波,处事不惊;等到劫后余生,反而显得异常惊恐,好像从蛇口逃生的断尾鼠,屏住呼吸,躲进那无用却又自以为安全的洞里。
风波是平息下来了,那些警察和兵,像鸟兽一般散了,吃大户的照样吃大户,抽大烟的照样抽大烟,坑蒙的,拐骗的,抓拿的……照样干着老本行。凡是能欺负的,都是他们胯下的马,鞭子下的羔羊。
眼看着灾民回乡下去了,小本家嘴上不说,却对十三姐露出了乌眼鸡似的眼神。十三姐知道小本家的厉害,别等她上了脸,讨来吃不完的苦头,只好想方设法让家里人回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谁知道,这一去,却落了个家破人亡,在路上,被人先劫财,后劫色,连老娘都没有放过,最后,妹妹不甘受辱,碰壁而亡,只留下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娘,像鬼门关逃出的冤魂。
回到了这里,可那老娘不入堂子,只在堂外坐地大哭,向行人哀诉自己的悲惨。
小本家知道了,叫了人,赶走,那老娘像无头的苍蝇,赶走又回来,还是在堂子外哭诉。
小本家变了脸,叫人捉了那老娘进来,当堂赏了几个耳刮子,然后捆起来,塞了嘴,关到后院柴房去。在堂外,光天化日之下,小本家再厉害,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杀人放火,可一旦入了堂子,里外两重天,那就由她不由人了。
小本家叫来十三姐,当着众人的面,骂开了:“鼠有鼠洞,蛇有蛇窝,谁也别想蛇鼠一窝,乱了章法。你们都给老娘听好了,给了初一,绝不会有十五,谁想一手抓两个月亮,下辈子都甭想。”骂完了,小本家叫十三姐马上领了老娘出去,是生是死,绝不允许再踏入堂子半步;不然,乱棍子打死。
未出堂子,那老娘已经发了疯,逢人便骂,逢人便打,嘴里不停的叫着:“魔鬼魔鬼,还我女儿命来……”小本家又令人捆了那老娘,装入麻袋,像死狗一样丢了出去。
我看着这一切,不由又想起了我的妈妈,心中不忍,寻了一个机会,悄悄塞给十三姐一点儿钱。我知道,这点儿钱,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望梅止渴,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然而,又总比没有多生出几分活的希望。
十三姐眼含热泪,口中无言,心存感激,架了老娘走了。
黄昏时分,十三姐却回来了,一脸无色,双眼无神,全身无力……原来,船到半路,她老娘又哭又叫,又蹦又跳,跌下了河,淹死了。
这样好端端一个家,说没就没了。生命的脆弱—脆的像一根灯草,弱的像一根稻草,遇火则烧,遇水则湮,那里逃得过凄惨的厄运?
死者已死,生者还生,十三姐,还得操起那卖肉的行当,来延喘自己的生命。看看她,想想我自己,二人的命运,是何其的相似?到了今天,都成了黄连树上的苦果,所不同的是,我现在拿活着当死了,她当死了一样活着,偶尔,在静夜的角落里,会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呜咽与哽咽。
终于有一天,连这哭声也惹了祸,因为他把哭声带到了床上,弄得嫖客不高兴,把状告到了大本家那儿。
客人就是上帝,大本家一发怒,小本家便慌了手脚,叫人捆了十三姐,当着那嫖客的面,一边打一边骂:“好你个丧门星,哭哭哭,活生生把一个道场哭成了法场。你要害死大家,才称你的心、如你的意是不是?你以为就你难,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不难,不难谁出来做表子?都在家里当太太小姐了!”
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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